醉東風 西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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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洛陽,古來繁盛之地。
深秋日暮。
城西小院,廊下籬前,二人正對坐賞花,飲酒論詩。或是言語投機之故,談笑聲不絕於耳。
隻聞那白衣青年道:“那陶潛說‘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以前我讀著隻當消遣,到當下卻才算體會得一二,采菊東籬,確是樂在其中嗬!”
對坐的青衣青年端杯似戲謔:“汝初到洛陽時,可不是這般心境。”看他略顯老陳,然而劍眉星目,倒也堪稱俊朗。
白衣青年麵上一紅,含糊道:“此一時,彼一時,過去之事,張兄何必再提。”
青衣青年微微一笑:“也對!此是兄長的不是,惹你不快,須罰一杯。”言罷果然自罰進一杯。
夜風夾雜花雨,飄落院中。
白衣青年撚起襟上的花絲,輕吟:“秋風玉台無故人,且拾落花醉洛陽。”
對坐之人大笑:“方才還說不提了,怎又出此哀傷之句!當罰!”
白衣青年亦笑,爽快罰進一杯。
康定九年六月,旨授蜀王子南宮霽承事郎,出洛陽。
由先前被逐出宮,到如今外貶洛陽,外間廣傳其行止不檢,以至天子震怒,隻介於他身份特殊,遂才外放了事。
洛陽縱然百般好,然於南宮霽,卻非吉地。他雖頂了個“承事郎”之名到此,然而區區散官,本是百無一用,論權利是連個幕僚主簿都不如,又因身份之故,三兩日便有人入府“拜問”,實為監視,自不必言;且外間皆知他是因犯聖怒遭貶,故而難免遭人冷眼!所謂世態炎涼,此刻著實得見一斑!
但說時不與他,他卻偏還要生事。河南府通判錢遵道文采風流,詩詞出眾,素來為人所稱道!偏是南宮霽要說錢詞濫調,毫無新意。此言傳出,縱然錢遵道大度,一笑了之,然其下一幹趨勢者卻怎能罷休?除了拿此指他輕妄,更是在日常多處為難!因而一時,南宮府的日子如何,自可想而知。
好在翻遍洛陽城,他南宮霽尚有一人可親近,便是張放!張放當初進士及第赴任西關,距今已兩載有餘,當下因功授廣安軍判官,推官洛陽。雖說權職不高,好在其性情豪邁,結交甚廣,與太守錢遵道私交尚可,因而還可暫為故友解些困擾。
再說張放入仕日短,自然少積蓄,雖出身世族大家,然生性清高,不欲乞助家中,因而當下隻在城南近郊賃下一間小院暫居,雖說每日來去府衙遠了些,卻好在清雅閑適。
南宮霽常來此與他小酌,二人談山論水,心境倒是由原先的鬱鬱漸轉為開闊。
這日自張放處出來,夜已深,街上往來行人稀疏。南宮霽微醺,正昏昏欲睡,忽覺身子一顛,險自轎中飛撲出去!頓驚醒,睜眼見轎簾正掀開,湊著昏黃的燈火,瞧見張令其那張帶憂色的臉,心中自不悅,道:“怎回事?”
令其回道:“燈火昏暗,轎夫不經意踢到了塊石子,郎君可還好?”
南宮霽扶額:“頭痛得緊,趕緊走罷。”
放下簾子,又閉目養神,耳內所聞,隻隱隱的腳步聲,夾雜著遠處模糊的人聲。一陣下來,睡意卻是漸漸消退了。
所謂此一時、彼一時,到洛陽後,他各處皆受約束,為免節外生枝,便一向少出門,定要出去時,也必然輕車簡從:近處多走去,遠些的一乘小轎,一兩小僮跟隨便是!而說來他所以有今日,那始作俑者,不是別人,正是當朝天子---越淩!
回到數月前,接旨那一刻,南宮霽如何也不信那人會這般對他!欲入宮一問究竟,卻不得許,因聖旨命他即刻啟程!
五內俱焚!不過數日之前,尚在景福殿與他交心,何至於區區數日後,便倉促將自己驅離?!甚連緣故都不令知曉,教人如何心服?!
他定要入宮麵陳,來宣旨的內官裴元適無法,隻得悄悄告知,此乃先帝遺詔所定,實是連今上也違逆不得!
南宮霽心頓涼徹!先帝之意,自不能違逆!然而,臨別卻為何連一麵也不願賜見?隻一道冰冷的聖旨便將人打發出去!或許,是未免外議紛起:他方登位,根基不穩,自要謹慎行事,以免落人口實!然即便是將自己做了一枚棄子,卻也無妨傳達兩句寬慰罷!但這般,實令人心寒!也罷,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早些了去這段孽緣,遠離汴梁這實非之地,於人於己,皆算得好事。
轎子落下,南宮霽探出身,隨口問了句:“甚麼時辰了?”
令其答:“將近子時!聽聞夫人尚在候您。”
南宮霽聽聞,卻一言未出,徑自向內行去。
令其尚不知趣,緊隨在側,低聲又道:“郎君今夜不妨去瞧瞧夫人,您已許久未去過了。”
南宮霽依舊不言,反是加快了腳步。待將到居處晨暉堂時,才緩緩道:“今夜不去,你教人去桂華閣說一聲。”
令其隻得稱是,猶豫了一下,又道:“那,扶柳齋是否也要去傳個話?”
南宮霽揮揮手,顯是不耐煩:“隨你。”
扶柳齋的柳娘子乃是南宮霽新納的侍妾,原是個官妓,詩詞歌舞無一不通,也曾名噪洛陽,南宮霽初見之乃是在通判的府宴上,當日酒過三巡,帶著醉意與錢通判玩笑,討要此女,未曾想那錢遵道竟一口應允,當晚便將此女送過府來!話已出口,自然不好收回,況且這柳氏也確是招人憐愛,南宮霽便欣然笑納了。
朝雲得知此,自是氣恨難平!這柳氏一入府,便極盡魅惑之功,頗討郎君歡心,這般下去,她這正室夫人早晚或遭厭棄,教人如何還能安然處之?因而處處與她為難。
柳氏雖麵上不能如何,私下卻總在郎君跟前哭訴。眼見美人梨花帶雨、悲啼嗔怨,南宮霽如何不動容?隻是他自知有愧,並不好直言朝雲的不是,隻能偶爾尋機點撥兩句,亦是不輕不重,然朝雲如今也學會了裝癡作傻,或緘口不言,或推詰下人,終是令人無可指摘。隻是一轉過身去,便又變本加厲,直折磨得那柳氏苦不欲生,真正是連尋死的心都有了。
時日久去,南宮霽自便厭煩了,索性不再問此間之事,對那柳氏也冷淡不少。朝雲見此,心中的怨氣便也漸為消減,日子反是安寧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