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東風 新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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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夜雨過後,城郊小院滿目淩落。黃花遍地,枯葉紛飛,昭示著這個秋日已近尾聲。
夕陽餘暉裏,一個青色身影正房前屋後忙碌著,侍花弄草,灑水掃塵,似已入忘我之境。
猝然間,院門輕響了下,驚動了那正專心掃落葉的人兒,停下活計側耳細聽,竟倏忽麵露喜色,忙跑去開門。
首先入內的是一藍衣男子,朗聲笑道:“有客到了,還不速去相迎?”言間故意側開身,讓她看清身後之人!
女子眼波一轉,假嗔道:“官人今日請了南宮官人來,怎不與奴家知會,也好早作準備。”言未盡,臉已先紅。
見此,那隨在藍衣男子身後之人笑道:“今日前來隻為與張兄小酌,但有酒便好,又何必教你多費心!”
女子見他這般說,倒也從容不少,且笑答:“此物斷然不缺!奴家這就去給二位備下。”言罷便小跑著去了。
此二人,自是張放與南宮霽!青衣女子則是張放新收入的婢女新荷。
新荷口中說無準備,然臨到開席,卻是大小五六碟,葷素具有,還另備兩小碟酸梅幹,與他二人解酒之用。
南宮霽嚐了幾樣小菜,讚道:“幾日不見,新荷的功夫可又見長了!”又轉謂張放:“我為張兄薦這一管家,張兄可還合意?”
張放但笑:“南宮兄的眼光,哪會有錯!說來自新荷來後,我那兩個老家人著實是得了福,莫說灑掃,便是挑水澆園這等重活也教她一人攬下了!遂依我說,若由她來做這管家,定能服眾。”
新荷忙紅著臉擺手:“官人莫取笑奴家了!奴家當日落難,幸得二位施救,又不嫌棄奴家粗笨但為收留,奴家實無從報答,但為宅中分擔些活計,自是應當!且說在我們農家,這些活計是日日須做,人人做得的!倒是那些個粗重農活,奴家實是無計。。。因而當初才不得不與我那兄弟。。。”言至此,似是觸到了傷心事,一時垂眸似哽咽。
張放見狀忙道:“罷了罷了,此舊事,本不應提起,此係吾之過,便自罰一杯,向你賠罪。”
新荷自道不敢。南宮霽便乘機圓場道:“說了兩句話,酒卻涼了。”
新荷忙道:“奴家這就拿去熱了。”言罷便端酒往後去了。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南宮霽望著那抹飄出門的淺綠,竟有幾分出神。
張放笑道:“南宮兄若是有意,不如將她納進府中?”
南宮霽教人猜中心事,耳根不禁有些燙,嘴上卻道:“此言可不能亂出!我便罷了,新荷是良家女,雖說曾因生計無奈淪落,然卻是出淤泥而不染,若是聽你此話,她可不羞憤死。”
張放也不急與他爭辯,拈起顆梅幹送入口中,細細品味,然眼光卻一直停在對坐之人臉上。
南宮霽教他看得不自在,垂眸道:“張兄出此言,莫不是自有此意?”
張放嘴角輕一揚:“若是南宮兄果真無意,那我收了她也未必不可。雖說吾與她名上是主仆,實亦是清清白白,然外人卻未必這般看!何況新荷年歲也不小,若是出去,未必能尋得如意人家。”
南宮霽自未料到他竟這般爽脆,一時倒有些失了主意,便借醒酒之故起身踱了兩圈,才緩緩道:“我看,還是問問新荷自己罷。”
張放道:“那是自然!然想來依她的性情,你我若是有了定奪,她自會順從。你若有意,大可直言,畢竟你與她相識在先,她於你的感激自也甚於我,隻是莫要這般含糊下去,因她等不得!”
南宮霽沉吟半晌,道:“當初汴梁郊外一麵之緣,未曾想來到洛陽還有相見之日,此也未嚐不是緣分!然而,此時。。。”
話未落,卻見門簾一挑,原是新荷端著熱好的酒進來了。南宮霽的話自在此刻止住!倒是張放笑道:“倒酒!”
夜已深。
臨散,張放忽道:“南宮兄若是為難,愚兄倒有一策。”
南宮霽一怔,心中自清楚他所指為何,但為沉吟。
“洛陽城裏閑宅不少,南宮兄若是用度還寬,不妨給新荷置間如何?她長久在我處,並非上策。”那人淡淡道。
斟酌片刻,南宮霽點頭:“容弟回去一思。”
賃間宅子,若是選在城郊,花費應是不大,況且還能避開家中,免得朝雲得知又橫加取鬧阻撓,倒是上選!隻是。。。心中隱覺有幾分愧對張放,畢竟當初新荷蒙難,是他鼎力相助才得化解,且他對新荷,本是存意,若非因了自己。。。說來知己好友間,本應相讓,然偏是此事,卻令人為難。。。讓,自是君子之度;然若不讓,卻也有不讓的緣故。。。
當初汴梁天清寺遊春,遇見她姐弟賣唱茶肆,南宮霽心內便有所動,隻是一麵之緣,隻當新鮮,未作他想;未想再見時,已物是人非!
新荷身世本不幸,父母早亡,與一弟相依為命,衣食無著,隻得賣唱為生!數月前兄弟不幸染疾,日子無以為繼,方想起在洛陽還有個未曾謀麵的舅舅!當她姐弟二人辛苦跋涉至此,卻知舅舅已過世,舅母潑悍,不許她二人平白吃住,每日裏依舊要去酒樓賣唱以維生計。
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一日賣唱與客人發生口角,那人竟將她兄弟推下樓去,其本是有病之身,這一摔下來,當場便沒了氣息!新荷大慟,誓要與弟討回公道!孰知那傷人者乃富家子,旁人皆說告不得!豈料新荷此刻卻顯了烈性,如何也不肯依!那富家知此,便串通店家與眾人,硬說當日死者乃是自己失足!
堂上,新荷一麵之詞,官府自無從聽信,遂判她誣告,然念她是個弱女子,又或因悲痛之至,才胡亂生事,遂判收監半月,且從此不許再告!隻縱然這般,卻依舊未能打消這弱女子的執念!
出監後,舅母嫌惡她姐弟晦氣,將她驅趕出門!走投無路下,新荷隻得沿街乞討,希望籌得盤纏,回京上告!
也或是天無絕人之路,正在落魄之時,竟重遇故人!南宮霽聽聞其之遭遇,自為不平,便帶她去求張放。虧在張放明察秋毫,終將那傷人者法辦!
冤已伸,新荷當下卻不知何去何從!南宮霽不忍見她淪落風塵,又不便將她帶回府中,便與張放商議,教她以小婢的身份暫留其家中。張放自應了!而這一留,便是數月,直至當下。
追憶往事,難免添人惆悵。
撩簾回望,那座小院早已湮沒在夜色中。
說來也怪,他南宮霽平生算得閱人無數,然不知為何,偏對這相貌平平的鄉野女子生出情愫!忖來,或是因尋常環繞身側的,不是朝雲那般的端莊閨秀,便是柳氏這般的麗質佳人,便如美酒佳茗品多了,忽入口一捧山間清泉,滋味雖淡,然甘冽清新自還令人回味!
也罷,原先心中遲疑不定,一則是因將她納入府中不妥,二來,是顧忌張放,而當下,此二難既已得解,便也無須再躊躇,便依張放之策,置間外宅,將新荷接出安頓下,再為後計!至於張放此回的慷慨成全,便待來日再好生回謝罷。
此刻小院中,張放送了南宮霽,轉身卻見新荷拿著何物出來,道:“甚麼時辰了,還不歇息?”
新荷笑道:“夜涼,婢子給您送件衣裳。”
張放笑踱上前:“汝是果真念著我,還是那人?”
新荷但聞此,一時竟便急了,跺腳道:“官人這是甚話?婢子卑賤,卻也自曉身份,何來那等非分之想?官人此言,可是嫌婢子了?若是這般,婢子便即刻辭了官人去,也免得在此惹官人心煩!”
不想這平日看去溫順之人,卻也有不可冒犯之處,著實出人意料!然回想來,若非這份烈性,當初又如何能為弟伸冤?如此,還或真是他張放唐突了。
實說來,張放確是君子!
新荷雖是婢女身份,卻得他以禮相待,此自有秉性之故,而他則,所謂君子不奪人所愛,南宮霽雖未言明,張放也非愚鈍,這新荷,遲早還是他南宮府的人,當下不能收她進去,應是有所苦衷!隻他張放畢竟一介孤家寡人,家中不過兩個老仆,也皆是男子,新荷長在此,自然不妥!因而今日才決心激他一激,教他早些拿定主意,也算對新荷有個交待。
主意已定,自也須跟新荷言明,遂也不管她當下如何羞怒,乃道:“南宮官人說了,你若願意,他過兩日便接你過去,然你若不情願,也早些教我知道,好替你回了他。”
新荷聞之,不知是驚是疑,半晌無言。
張放倒也不欲逼她過緊,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且去歇著,明日再說罷。”言罷顧自向內去了。正要推門入屋,忽聞身後匆急的腳步聲,手上便頓了頓。
須臾,腳步聲來到近前,聞女子之聲道:“婢子願從官人吩咐。”
張放背身站著,聲音依舊淡無波瀾:“那便好。夜已深,去歇罷。”
新荷輕應了聲,聞音卻有幾分慌亂,然到底是去了。
聽她進屋關了門,張放才輕出一聲歎息,共處這許久,若她果真離去,這宅中便又要回複先前的冷清,一時還恐不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