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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二十九,太子生辰,設宴東宮景福殿。前來拜賀者除了宗親,尚有資善堂翊善(1)、讚讀(2)等一幹講官,總說來,來者並不眾。
    午後,趁著與太子品茗之隙,允熙、允則二人便獻上了昨日南市得來的“奇物”,越淩見不過是兩個木頭鳥獸,初時並未上心。
    允熙倒也不急,叫人取來水碗,學那老漢樣,點了點鳥頭,教那木鳥低頭吃水,果懾住了眾人,越淩自也稱奇!繼而取來木牛,但見輕拽牛尾,那木頭器物竟便動了起來,一連走了數十步,竟還會轉彎,自又博個滿堂稱好。
    越淩笑道:“此物從何得來?”
    允則一時得意,道:“是城。。。”允熙忙插言:“乃是吾命人出外尋覓來的。”言間與允則遞了個眼色。自知失言之人臉色頓紅,垂下眸去。允熙繼而道:“聽說是城南集市上得來。”允則忙點頭附和。
    他二人獻禮完畢,便輪到南宮霽!見他教令其呈上一匣子,道:“臣不如他二位有心,禮是粗陋了些,還望殿下笑納。”
    越淩笑道:“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想汝原是自千裏外而來,此禮必然不輕。”話是這般,當下卻並無開匣一探究竟之意。
    南宮霽隧道:“殿下不打開一瞧,怎知禮輕禮重?”
    越淩微一怔,似覺他言外有意,便依言接過匣子,揭開看了一眼內中,即刻卻又合上,笑道:“此禮過重,吾收下於心不安,不收卻又不近情理,如此,該如何是好呢?”
    南宮霽笑道:“無妨,殿下便且收著,過兩日若依覺不妥,再送還微臣便是。”
    越淩點頭:“看來,也惟有這般了。”
    他二人似打啞謎,弄得眾人不知所雲,皆一臉惑色,南宮霽見狀心下暗笑。
    晚間出宮時,南宮霽見四下無人,便向令其問出了心中所惑:太子生辰,緣何來賀者隻這寥寥幾人?
    令其道:“太子自小體弱,高人曾言,殿下長成之前,生辰這些,不可大辦,亦不宜受大禮,如此方能消災積福!因而,太子幼時便不怎見外人,便是如今,也少見外臣。”
    南宮霽道:“方士之言,也能聽信麼?若是照此言,那將來太子登基,金殿之上豈非也不可受禮?”
    令其道:“此事乃是寧信其有!況且太子如今已長,待到登基之時,自又不同了。”
    南宮霽略一忖,道:“此言倒是不錯。”
    令其沉吟一陣,道:“小的有一事好奇,不知當不當問?”
    南宮霽笑道:“你是想問我今日送了太子何禮!”
    令其忙道:“正是!郎君與太子打的這啞謎,教眾人好猜。”
    南宮霽依舊淡笑:“並無他物,隻兩本舊書而已。”
    令其道:“定是先朝遺物,絕世珍藏罷。”
    南宮霽當下,卻是隻笑,而不言了。
    那盒中確隻有兩本舊書,一為《迷樓記》、一為《類說》,乃當世流傳最廣的小說之二。
    除夕,南宮府自也同於常人家,設宴酣飲、熬夜守歲,然本當團圓之時,卻不得與至親同堂、共敘天倫,自是憾事一樁!南宮霽雖強作歡顏,然心中淒楚,惟有自知,索性一醉到天明,正是不思亦無愁。
    年後,複課須到上元後,南宮霽在府中百無聊賴,便以探望太子之名入宮,與幾位同窗戲耍一處,時日倒也好打發。
    轉瞬便到了正月十五上元節,宮中大宴,眾臣奉召入宮觀燈。
    此時民間盛行觀燈猜謎,宮中自也不免俗,置了些燈謎與眾人猜來以為消遣。
    南宮霽猜了兩題,看謎麵並無何高明之處,便失了興趣,正欲到別處轉轉,轉身卻見太子與允熙等幾人正圍在一處論著甚麼,便上前一瞧。
    原那幾人也正猜著一道燈謎,那謎麵為:一家四人齊同堂,三兄共坐弟侍立,長兄一肩挑兩口,縱逢凶年亦無憂。乃打一字。
    南宮霽思量一陣,雖猜得了謎底,然太子跟前,他不欲搶先,遂依舊佯裝苦思。
    太子思忖半晌,仍不得解,隧道:“吾不擅猜謎,此題還是留待汝等來解罷。”
    允熙笑道:“此謎若是易猜,便不會留到當下,這幾個小人一時將人繞糊塗了,吾也尚不知端倪呢。”
    南宮霽自也稱是。
    不料此時忽聞人聲道:“此謎當真這般難猜麼?大哥猜了這許久還未得出謎底,想來必然有趣,可容吾一猜?”
    眾人循聲望去,原是二皇子越植!
    皇子上前看了那謎麵垂頭但思片刻,笑道:“我猜乃是個‘儉’字!”
    眾人一想,當真不錯,正是這“儉(儉)”字!
    二皇子自然得意,轉謂太子道:“爹爹常以此字訓誨吾等,所謂克勤克儉,嚴以律己,才是為君之道!大哥難道忘了麼?”
    太子當下臉色頓變,冷聲道:“你既已猜中,還不速去爹爹跟前討賞?!”言罷拂袖而去。
    南宮霽見此甚詫異,他雖與二皇子相交不深,然平常見他兄友弟恭,甚為和睦,還記得初見時,二皇子尚為太子之疾憂心,卻不想今日突出此言,竟似挑釁!實教人猜不透究竟。
    太子興致不高,幾人陪著隨意賞玩了一陣,便匆匆散了,各自回去歇息。
    南宮霽剛走近宣佑門,便教身後一人喚住,回頭見是東宮內侍,此刻手中捧著一木匣匆匆而來。自以為是太子有所下賜,便笑道:“殿下恩賜何物啊?”
    黃門道:“郎君收下便知。”
    令其上前接了匣子呈上。
    南宮霽湊著微弱的燈光打開看了一眼,卻作失望:“殿下未免太不近人情,難得賜下一回,竟還不是甚珍寶美玉!也罷,你且回去稟殿下,禮雖輕,心意臣已領了,改日必然回禮。”
    黃門自應下去了。
    令其似有些憂心,道:“郎君出此言,不怕惹惱太子麼?”
    南宮霽笑意不改:“我此言是實,太子自不會因一句實言而惱怒。”
    令其道:“郎君此話,似暗藏玄機啊。”
    南宮霽未置可否。走出十來步,方道:“你既如此好奇,不妨猜猜太子送我何物?”
    令其低頭自忖片刻,道:“郎君既言並非珍寶美玉,莫不是書籍字畫?”
    南宮霽道:“已近,再猜!”
    令其凝眉沉吟,半晌,道:“郎君即如是說,那吾便再鬥膽一猜,吾料此中並非太子賜禮,而是退還與您之物。”
    南宮霽大笑:“既已猜到,何須矯情!”
    令其笑指了指前方引路的兩個小黃門,擺了擺手。南宮霽自曉其意,亦不再多言。
    不多時,二人便出了東華門,府中的車馬早於此迎候。
    回到府中,南宮霽遣散一幹隨眾,獨留下令其,道:“時辰尚早,汝便在此陪我說陣話解悶。”
    令其沉吟:“郎君是有事要問?”
    南宮霽道:“也沒甚要緊的,隻是近來所見所聞,令我頗存疑惑,因而今日欲教你替我釋疑。”
    令其道:“郎君若是欲問禁中之事,小的還不敢妄言,說來吾雖於宮中日久,然畢竟人微職低,所知甚少。”
    南宮霽道:“無妨,便將你知曉且能言的言來即可!”
    令其略一猶豫,躬身道:“如此,小的便遵命。”
    南宮霽道:“吾記得汝曾給事景福殿,應知曉東宮之事?”
    令其道:“若是關乎太子之事,郎君知曉的應比我多才是!”
    南宮霽搖頭:“吾方與太子伴讀兩月,而你曾在他宮中數載!怎說我知曉甚多?”
    令其道:“郎君此言差矣,吾當年雖給事東宮,然區區一黃門,平日裏惟供掃灑而已,連太子的麵也不得多見,怎會知曉甚麼?”
    南宮霽道:“此為托詞,不說也罷。汝於宮中這許久,便是憑耳聞,自也知曉甚多。今日便與我細述一番太子生平如何?”
    令其奇道:“此。。。郎君難道不知麼?若要細說,還恐話長啊!”
    南宮霽笑道:“無妨,時辰尚早,且慢慢說來。”
    令其低頭似一思量,道:“那,倒還須從章懷皇後說起!”
    章懷皇後郭氏,出身微寒,卻天生麗質、賢淑聰慧,今上甚愛之,初封為美人。先皇後張氏薨逝後,今上有意將之立為皇後,可惜她出身低寒且又無子嗣,群臣以為不可,郭氏亦固辭,上徒歎奈何!然或是天命歸之,後宮早年所出五位皇子,先後夭折,今上將至不惑,膝下尤虛,遂私下有言,後宮若有誕下皇子者,可立為皇後!此言出後不久,郭妃便果真誕下麟兒,便是當朝太子越淩!上大喜,力排眾議,準遷中宮。
    南宮霽聽到此便笑道:“原這郭皇後是母憑子貴!如此說來,若當初先誕下皇子的是沈妃,豈不。。。”
    令其忙道:“斷不能有此事,沈昭儀當初尚未入宮,再說二皇子比太子小了三歲,所謂嫡庶有別、長幼有序,古之禮法!郎君切不可胡亂揣測。”
    南宮霽道:“吾隻隨口一說,並無他意。吾於宮中雖常聞章懷皇後之名,卻不曉這般故事,可惜皇後早逝,中宮至今虛位,想來是今上難忘舊情,倒是難得!”
    令其亦稱是,且道:“帝後情意甚篤,宮中盡人皆知,章懷皇後仙逝之後,今上悲慟不已,雖有諫言請立新後,卻不得許。”
    南宮霽道:“上疏多是保薦沈昭儀罷?”
    令其道:“這小的便不知了,吾等內臣,怎曉外朝之事?”
    南宮霽笑道:“罷了,今日便到此!你且早些去歇罷。明日與我到市上走走,給太子尋份回禮。”
    令其初聞此言倒一怔,半晌才回轉過來,笑道:“這‘禮’原就是您的,卻還需回麼?”
    南宮霽隨手翻開那本《迷樓記》,道:“原還說你機敏,現下怎就糊塗了!太子若無他意,何必將這書退還與我。”
    令其這才恍然:“郎君明察!小的果是愚笨,竟連這點也想不到!殿下此意,便是教您再送兩本新的去,否則還書與您,倒是多此一舉了!”
    南宮霽點頭:“正是此意!然而你家殿下竟如此忸怩,要兩本新書還打啞謎,倒不怕我愚鈍不解其意。”
    令其笑道:“殿下正是曉您聰慧,必能猜透他心意,故才有此舉。”
    南宮霽笑嗤了一聲,心中倒果真有幾分得意。
    注:
    (1)翊善:唐太子官屬有讚善大夫,宋改為翊善於親王府置之掌侍從講授。
    (2)讚讀:太子官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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