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 又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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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六,天子壽誕,普天同慶,四方來賀!
宣德門外,臣官外使寅時起便陸續到來,靜候入朝。
南宮霽立於人群中,無趣之餘,更覺困頓:他四更初出門,到此已閑立了半個多時辰,天色卻還漆黑,所幸宮燈通明,宣德門前璨如白日,多少也教眾人振奮了些精神。抬眼看去,周邊已聚攏了多方來使,但見著裝各異,服色斑斕,若放在在白日裏遠觀,定是一番風景。
南宮霽四處觀望了一番,道:“我道此間使臣雲集,卻還似是少了甚麼人,原是未見那小魔王!”
禹弼道:“既是黃口小兒,不如朝拜之列也是尋常。”
南宮霽搖頭:“我倒覺他不一般。。。”
話音未落,便聞身後喧嘩。轉頭看去,南宮霽輕一嗤:“正說他呢,卻巧到了!”
原是靳使已到,看那為首者紫袍氈笠,想來便是慶王赫留延律!其餘人等亦是相似著裝,隻不過朝服顏色依品級有所不同。
南宮霽輕哼:“靳人果是傲慢,今賀壽大典,竟也姍姍來遲。”
誠如禹弼所言,赫留延律已過而立,若有個十多歲的兒子倒也尋常。
禹弼乃以眼神示意道:“你所說的少年,可是那位?”
南宮霽隨他指引望去,果見慶王身側立有一人,看身量應是一少年,方才因前頭人頭攢動,而慶王身量又魁梧,在前擋住了他。當下一行人上前,那少年才露了正臉。細瞧去,不是那囂張跋扈的小魔王卻是誰?!
南宮霽不屑道:“看來靳國果是無人了,竟會遣一小兒出使!”
寅時,宮門方開,眾臣魚貫而入,往大典所行的大慶殿而去。
南宮霽一路觀來,這大梁的皇城,雖較之他蜀王宮自要恢宏,然與先前所想卻猶有出入。據聞這皇城周回約六七裏,隻及前朝皇宮的一半多些。而所以這般局促,說來倒還有段故事。
汴梁曾是幾朝帝都,亂世間朝代更替、人是物非,這皇宮亦是幾經戰禍、又數度修繕改建,才現今日之初貌。大梁立國初,對宮院再做了修整,據傳太祖原意是要將皇城再擴出四五裏,然最終卻未能如願,乃因皇城周遭百姓不願遷離!太祖雖因此抱憾,卻到底順應民意,斷了擴建之想,且遺命後世,不可因擴修皇城而強遷百姓!
此雖為傳聞,卻也有其可信之處,想來大梁今日之昌榮繁盛,自有君王恩澤廣仁之功!而南宮霽在外所見,宣德樓外所設禦廊,距皇城正門僅百步之遙,竟有市人於此開鋪買賣!心下倒也歎服:大梁天子之仁厚愛民,倒也並非全為溢美之詞!
入得宣德門,又行進數丈,進入大慶門,便遙遙望見了大慶殿,此殿立於皇城正南,殿堂巍峨雄聳,氣勢不凡!片刻後,眾人便停在大慶殿前,靜待天子升殿受賀。殿內此刻燈火通明,內官宮娥魚貫出入,顯是正緊張籌備。
南宮霽抬眼四望,除了麵前的大殿,四遭惟餘高牆遠天,甚是單調,一時便覺無趣,逐漸竟又困頓了。
不曉過去多時,忽聞鼓樂聲起,頓驚起,心知天子將臨朝,忙正身肅立,靜待宮使傳進賀拜。不多時,便見一紅衣宮使現身階上,宣眾臣上殿。
終於入到殿中,南宮霽才得一睹天顏:梁帝雖年已半百,卻還矍鑠,但見眉宇開朗、鬢不染霜,眼中似笑不笑全是祥和!看去實乃“溫良長者”。
大慶殿內寬敞,容下百人極輕易。初行大禮後,梁臣分班各列兩旁,便召使臣賀朝獻禮。
梁帝於朝上並不多話,使臣拜獻禮畢多見他微笑頷首。至靳使致賀時,才是多道了兩句勞慰之詞,也是此時,南宮霽才得知那魔王果真是為靳國慶王子,名曰赫留宗善!
大典至巳時方休,接下便是赴宴集英殿。
眾人三三兩兩去往宴所,禹弼等人因是募臣隨使,實無品級,雖能入宮,賀朝時卻隻能立於殿外,此時亦是別處安置。
南宮霽今日起得過早,彼時無胃口,隻用了幾塊點心,此時腹中早已空空如也,稍走幾步便覺頭暈腳軟!因是心中自急於赴宴,卻又顧及體麵,不敢倉促。好容易到了宴所,天子禦駕卻還未至,聽聞少則還需刻把鍾才得開宴!
南宮霽實再難耐,他向來養尊處優,卻何時受過這等煎熬?而偏此時殿內的筵席已鋪開,各桌上皆有小碟乘著些點心果子,想是開席後墊酒用的。
南宮霽見四周無人看管,或真是饑餓難耐,以致昏了頭,渾渾噩噩竟偷取了兩塊酥餅,好在無人注意,便索性心一橫,又拿了兩個果子放入袖中,便出了大殿。
集英殿後遍植花木,景色甚佳。
南宮霽在此尋得一僻靜處,閑坐打發時辰,再墊下饑腸,倒也是美事。
食過兩塊點心,頓覺精神回複了些,這才有心細賞起周遭風景:但見眼前高矮樹叢掩映,百千名花環繞,花葉相交,綠翠中又綴幾十般紅紫,雅致非常,著實賞心悅目。
正賞著,倏忽似覺有何物滾到腳邊,低頭一看,竟是個紅透的果子!心下頓驚,正要彎腰拾起,然一動衣袖,便有何物險些滾出,倒是驀然怔住---地上的果子,原並不是他的!
詫異轉身,又是一怔!十幾步開外,竟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小魔王”赫留宗善!此時亦愕然望著他,嘴邊尚殘留點點糕餅屑。
南宮霽腦中似風馳電掣般運轉過,即刻便猜得了始末!心知報仇的機會已至,卻不急在一時點破!乃莫測一笑,先小心護好袖口,才作出滿麵正色盯著那小暴君。那小兒臉色數變,卻閉口不言。
二人這般僵持,不知多久,小兒忽出一句“此物在你腳下,便是你的!”言罷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逃開了!
南宮霽見他跑遠了,才抖出袖中之物,拍欄大笑,直笑到腹痛腿軟,才撿起地上的果子,連同手中的一道扔進了花草叢中。隨後整了整衣襟,向前殿去了。
宴散已是午後,南宮霽因感乏頓,心中極想回去驛館好睡兩個時辰,然偏是此時,卻有聖諭傳達:天子宣見!
南宮霽乍聞自一驚,雖早先已在殿上參拜過天子,然一言一行畢竟皆是事先運籌,便連祝詞亦是禹弼擬好,他僅是照本宣唱而已!說來當下沒有禹弼在側,他獨自陛見心下著實無底,還怕會因少思量而出錯,然不去亦是不行,遂隻得暗中提點自己謹慎出言。
梁帝此時正在集英殿後殿小歇。南宮霽入內,倒教免了大禮。梁帝依是一臉溫色,和言細語,看去甚隨意,所問皆是平常之事,如在汴梁的起居,以及他家中之事。南宮霽一一俱答,因德崇早已有言,梁帝但有所問,他隻需如實答來,切勿造作矯飾!
梁帝見他坦直,甚為稱意,對其一番慰讚,且道:“你初到京中,難免生疏不慣,但有所求,盡可直言。”
南宮霽忙道:“一切皆好,並無他求,陛下恩澤獨厚,臣感激不盡。”
梁帝點頭:“如此便好,朕已囑有司對你好生照料,故但有求便可告知監官,自能得應。”
南宮霽聞言忙稱是,又謝恩。
覲見畢,南宮霽卻還不能回去歇息,因當下得旨:隨駕往金明池(1)釣魚賞花!
梁帝念南宮霽首遭入宮,身旁無人隨侍,便單遣了個黃門與他相伴領路。
那黃門看去也隻十多歲,倒是和氣,一路與他道來須知的規矩,以及往年賞花釣魚時所出的一些趣事。隻南宮霽心下設防,並不太多接話。
那黃門或也看出了他有所忌憚,為令他寬心,乃似無意間道出自己亦為蜀人之情,並道:“這宮中鮮見同鄉,遂見到郎君尤感親近,話自也多了些,還望郎君恕罪。”
南宮霽聞聽,心中倒果是寬去幾分,便問道:“你既是蜀人,又怎會入到這梁宮中?”
聞那黃門歎了一聲,麵上淺露戚容,幽幽道:“貴使不知,我自幼家貧,父母無計將我出賣,幾經輾轉來到汴梁,後又入了宮。我自小離家,十數載未聞鄉音,卻不知如今蜀中如何,家中可好?”
南宮霽但聞此,疑慮已消去大半,稍作思量後道:“你若能與我線索一二,我或能替你打探家人下落。”
小黃門聞言麵露感激,然沉吟片刻,卻複顯沮喪:“還是罷了,莫言如今我能想起的甚少,尋親談何容易?再說便是尋到了又如何,我如今的身份,亦是不能奢望回鄉團聚,何苦再添家人傷緒。”
南宮霽思來也確是,便轉而道:“你或可告知我你的名姓,我若替你尋訪到,便隻先告訴你,不驚動你家人亦可!”
黃門忖了忖,思來此著實是一法,便一揖道:“那便勞煩貴使了,我現隻依稀記得本家姓文,家人幼時似喚我做四哥,想是排行第四。入宮後我便改了名姓,如今喚作張令其,郎君今後若有事找我,報此名即可。”
此事說罷,前方也將到金明池。
令其忽問道:“貴使此來匆忙,可曾打好腹稿,以備賦詩?”
南宮霽一怔:“原隻說釣魚賞花,怎的還要賦詩?”
令其道:“此是慣例,宮中每有賞花釣魚之會,官家皆要諸臣做詩助興。原您為外使,常情下倒不強求,然就怕官家興起,欽點你做,那便推脫不得了。”
南宮霽斂眉問道:“臨時賦詩,難免為難,若有人做不出,則會如何?”
令其笑道:“這便不好說了,若是朝臣,罰酒的亦有,降職的亦有!然貴使倒無須憂心,您是遠客,必然不會受罰!”
南宮霽卻依舊愁眉不展。
令其知他是怕失顏麵,便道:“說是臨場賦詩,實卻是早已定題的,無非是些應景之句,吟賞花釣魚、飲宴之趣。”
南宮霽頷了頷首,正待思量去,又聞令其道:“貴使精習射乎?”
南宮霽詫異道:“今日還將習射麼?”
令其笑道:“正是!然倒不必人人為之,多是少壯俊傑們一競高下,若是贏了,官家將有賞賜。”
南宮霽聞言心下頓喜:他雖習武不精,騎射倒尚可,而此間多是文人,能與他一較上下的想來不多,若真能於此上拔得頭籌,倒不失為得意事一樁!
說來天子攜群臣賞花遊園,本是常事,曆代有之。至本朝,已成慣例,君臣年年春秋時節賞花釣魚於禦苑,俗稱“園會”,彼時還須吟詩作詞以湊興。
要說此之由來,乃當年天下大定,太祖始推文治,遂於遊園賞花之時,令臣下各賦詩呈上,然彼時朝中尚多武臣,即便宰輔,不識詩書者亦有!太祖遂隻令文臣賦來,其餘不通文墨者便釣魚遊園,或習射於苑內,但盡其歡!隻至文風鼎盛之後世,朝臣皆乃進士出身,其中亦不乏詩詞大家,由是賦詩乃成了常情,而做不出的,輕則遭人恥笑,重則落官外放!
照實說來,賦詩作詞畢竟不同於信口閑話,況且又要限時成作,若非陳思王那等的賢才,實難成文!因是,那些文采不佳者,多是早兩日便打成腹稿,更有甚者乃使人代作,於當日填來獻上便罷。隻即便如此,卻也非萬無一失,若是天子起意,臨場易題,出醜的便多了。
說回當下,梁帝禦駕尚未至,南宮霽便乘隙靜坐池邊打著腹稿,無奈心氣虛浮,腦中空乏,所能想到的皆乃陳詞濫調,良久未成一合意之句,便有些焦躁。正此時,忽聞令其喚他起身,原是禦駕已至!
眾人參拜之後,垂釣方始。
南宮霽拋竿入池,心思卻尚未轉到魚上,依舊凝眉苦釀佳句。
實則賦詩填詞之功力,人各有高下,然除卻天生資質之高低,也還須看各自悟世感懷之深淺!詞情之切,便在於此。而賞花釣魚之詩,臣下作來多為應付,因而詩情多庸俗,淺白如水,生澀如蠟,更勿言情趣。縱然朝中善文辭者,實也鮮有佳作。
隻是南宮霽初來乍到,怎知此些?一心還欲吟出佳句,以免落後於人!
注:
(1)金明池:北宋時期皇家園林,位於東京汴梁城外。園林中建築全為水上建築,風景佳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