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問出心中的疑問時，尼克斯覺得心中的某處開始崩塌，隨後這坍塌越來越快，快到他突然產生了胸膛空蕩蕩的錯覺。
    但尼克斯的傷心欲絕對於吉爾斯來講，毫無價值。聖子麵無表情地望著呆住的騎士，坦率承認：“是我做的。”這不過是我的任務而已。
    不可能！即便聽到對方坦率的承認一切，尼克斯也無法相信。他記得清楚，清清楚楚，害死他父母的人是摩爾鎮的鎮長那些村民。
    他到現在都能想起他們那種冷笑旁觀的惡毒眼神。
    那是，這世界最令人絕望的惡。
    人性的惡。
    尼克斯直勾勾望著聖子，心裏不停的在咆哮：不可能是聖子做的，對方太年輕了。他們甚至從未見過麵，這是他們的第一次相遇。他根本想不出自己和父母到底哪裏得罪過教廷。
    實力雄厚的教廷根本沒理由和一個安德拉蒙的落魄貴族過不去。
    尼克斯想著，渾身發冷。他突然想到了某種可能，某種堪稱瘋狂的可能。
    教廷有一件聖物，據傳為生命之神亞挪比烏親自鑄造，但這聖物後來遺失了，遺失了幾百年，人們也就漸漸將這事情淡忘。如果不是在老魔法師收藏的古籍裏看到，尼克斯也不會知道這個秘密。
    尼克斯的雙眼半垂下去，瞳孔裏的深意越發洶湧。之前險象環生使得他未想起這件事，但此時一記起，再聯想到曾經發生過的各種事情，心緒竟翻覆到再難平息。
    那件聖物叫做，“神的守護”。
    但吉爾斯根本不在乎尼克斯想些什麼，他再瞥眼二長老，瞳孔深處滿是不耐的催促。
    二長老其實也很冤。罌粟的毒性雖強，但架不住尼克斯傷勢太重，血液流動緩慢，毒性雖然能夠發作，所需時間卻延長了數倍有餘，再加上聖子時不時的刺激，騎士能夠失去理智才怪。
    無法說出真相的二長老隻能伸手，裝模作樣的扶額思考，少許後道：“我認為我們應該換一種方式。”
    二長老話一出口，大長老就將目光轉向聖子，輕輕點頭。
    見此，吉爾斯瞥了眼尼克斯。如果真的實施那個方法，那麼無論成功或失敗，尼克斯都會死。
    教廷至今已經有一千多年的曆史，在這一千多年中，教廷從未停止過研究。他們研究的範圍很廣，包括武技、魔法、魔法陣、卷軸、魔法石等，而教廷的成果也很不匪。他們人工培育出了代步工具，蛇鷹；創造了羅德尼亞大陸沒有的職業，馴獸師；還將武技和光明魔法的部分特性融合，教導出了獨有的騎士職業，聖騎士。
    但這些都是能夠公布於眾的成果，更多的成果，則藏在教廷地下的秘閣，成為永遠不會流傳出去的秘密。
    “鏡像”，就是秘閣中的禁果之一，它沒有任何殺傷力，隻是將魔法石能夠形成影像的特性和光明魔法結合，形成一種極具侵略性的秘術：它能夠將人的所有記憶形成影像，放映出來。
    而無論成功或失敗，受害者都會因為“鏡像”對腦部的破壞而腦死亡。
    由於禁果的特殊性，知曉這些秘密的隻有教皇和其最忠誠的下屬，長老，以及即將成為教皇的聖子。除了這些教廷高層中的高層外，再沒有人知道教廷還有如此卑劣的秘術。
    得到長老們默許的吉爾斯從魔法戒指中拿出一小塊紫色的魔法石，握在手裏。他前走一步，半蹲下身，頗為嫌棄地將魔法石放入填滿尼克斯空蕩胸膛的黃色光團中。
    一接觸黃色光團，紫色魔法石就一絲絲融化開來，最終這紫色紋路和黃色的光團融化在一起，形成微微發紫的暖黃色。
    吉爾斯靜靜望著這樣的場麵，等待紫色魔法石全部融化。而就在他耐心等待的時候，一旁的卡爾正和腦海內的係統談判。
    卡爾抬起右臂，擦去鼻下的血液，綠色的雙眼深處，滿是一種心如死灰的寒冷。然而這絲冷意藏得極深極深，哪怕是和他全心對話的係統，也沒有察覺。
    但與其說是談判，不如說是單方麵的要求，因為整個過程中，係統都一言不發。
    “這次不要再弄出沙蟲那樣恐怖的東西了。”想到沙蟲，卡爾心有餘悸，加上一句：“隻要將這些人逼走就好。”
    係統仍舊沉默不語，安靜到詭異。
    這種吊詭的沉默令卡爾有些心慌，但就在他肉眼可及的遠處，成片的黑色漸漸移動過來。隨後，獅鷲群拍動羽翼的聲音越發響亮。
    獅鷲群的到來令卡爾見到了希望，他死死盯著遠處愈來愈近的獅鷲群，滿是血絲的綠色瞳孔漸漸發亮。
    這群獅鷲是係統召喚來的，它幾乎將整個洛瓦安峽穀的獅鷲都逼到了這裏。而強製獅鷲群移動的後果就是，獅鷲暴動。
    雖說獅鷲是群居物種，但不同群落間的獅鷲關係並不好，甚至可能因為爭奪食物和水源，大打出手，結下梁子。而此刻這麼多不同群落的獅鷲被強迫趕到一處，是狹路相逢，不死不休。
    沒過多久，遍布整個天空的獅鷲群就開始廝殺起來。無數的尖爪相互攻擊，揪下的血和羽毛到處亂飛。獅鷲帶著殺意的嘹亮響震整個蒼穹，徹底嚇壞了停在地上的三隻蛇鷹。
    人工培育的蛇鷹最大優點是速度，它們身為中級魔獸，有著不亞於高級魔獸的時速，但與此同時，其攻擊力被大幅削弱，再加上平日養在教廷中，未經鏖戰，此刻見到獅鷲不死不休的搏鬥場麵，早就嚇破了膽，撲騰著翅膀想要飛離。
    見到蛇鷹想要逃離，兩位長老忙扯住牽著蛇鷹脖頸的韁繩，齊齊低喝道：“聖子！”
    吉爾斯用餘光看了眼身後的長老們，又轉動眼珠，瞥了下尼克斯。騎士胸膛中的紫色水晶已經消融得差不多，隻要再施展秘術鏡像，就能完成任務。
    他來這裏，就是為了完成任務的。
    見聖子不動，二長老沉不住氣了。這次任務的失敗多少和他毒術失效有些關係，回去免不了要挨教皇的罵，但若是因此弄傷了聖子，等待他的就不僅僅是責罵那麼簡單了。
    曆史上曾有過聖子死亡事件，但不論聖子死於意外還是謀殺，最終倒黴的，永遠都是陪聖子出任務的隨行人員。
    二長老回頭看了眼獅鷲，見到獅鷲群越來越近，勸道：“他最終都是要死的。我們先回教廷，從長計議。”
    陷入暴動的獅鷲群絕非他們三人能夠抗衡的存在，在沒有帶傳送卷軸的情況下，以速度見長的蛇鷹是他們唯一的希望。而那個人，注定要死的，此時苟延殘喘，也不過是依靠聖子的光明魔法續命而已。
    但就算是教皇，也沒辦法治愈這樣重的傷勢，對方的胸膛已經被徹底掏空，重要髒器消失不見，續命也續不了多久。就算他們帶著他前往教廷，也隻不過是帶著具屍體而已。
    這些吉爾斯都明白，但他不想眼睜睜看著機會從指尖溜走，因此他握了握右拳，低語：“能不能拖上一陣子。”
    隻要一陣子，隻要他能看到神器在哪就好。
    回答他的，是蛇鷹越來越躁怒的喊聲。鋪天蓋地的獅鷲群已經越逼越近，最前方的獅鷲甚至已經擺好了捕食的架勢，其鋒利尖爪所指的，正是蛇鷹所在的地方。
    見到兩位長老焦急的神情，吉爾斯恨恨地起身，一個翻身就跳上蛇鷹的背部，不甘心的離去。
    而隨著聖子離開，兩位長老也緊隨其後，最後整個洛瓦安峽穀除了黑壓壓的獅鷲群外，就隻剩下卡爾和尼克斯。
    卡爾輕輕咽了口氣，掙紮著起身，跑到尼克斯身邊。暴動的獅鷲群從他頭頂掠過，而後俯衝，直直飛向兩人所在的地方。
    當看清從四麵八方襲來的無數隻鳥喙時，卡爾不由得閉上了眼，將頭抵在尼克斯的額頭上。他的內心是驚懼的，但更多的，是期盼。
    期盼係統能夠伸出援手。
    而事實證明，係統確實不會讓他死亡，或者說，係統會盡一切方法阻止宿主死去。
    就在第一隻鳥喙即將啄到卡爾時，一道藍色的屏障緩緩自他周身張開，將尼克斯包裹進去，最後這屏障越來越大，推開不斷撲來的獅鷲，清出一小片空地。
    半響後，驚魂未定的卡爾睜開了眼睛。他看著獅鷲不死心地不斷啄擊藍色屏障，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突破防線，忽然自內心深處感謝係統，感謝係統為他所做的一切。
    而在這感激之情的熏染下，卡爾第一次對係統說出了謝謝。此時此刻，係統在他心裏再不是什麼突如其來的奇怪魔法生物，也不是“作者”用來折磨他的招數，而是活生生存在的人。
    雖然說這樣寄生存在的東西是人有點奇怪，但卡爾就是這樣認為的。
    然而係統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有些失望的卡爾垂了垂眼，低下頭，將注意力放到尼克斯身上。
    尼克斯自剛才就一直沉默，他半垂著眼，無聲望著某處發呆。
    許久後，望著尼克斯的卡爾聽到了騎士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向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