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的軍營被駐紮在這片燒焦的大地上，我下了馬車，這裏的土地飄蕩著腐爛的肉和幹枯的血的味道，我甚至在這朦朧的月色中看到幾片類似人的手指的肉狀物隱秘地埋在腳下的鬆土了，南十五裏之劫，大魏苦心經營的帝國北境究竟還有多少天人的百姓碎了一地，隨意被埋在這片土壤之下？在我的前方，是大魏的旗幟在這片黑夜杆杆迎風飄揚，無數妖族的奴隸扛著一箱箱的盔甲和軍糧來回穿梭，軍營內人聲鼎沸，天人的鐵匠徹夜不休為出征的戰士們為兵器做最後的打磨，軍營深處腹側的馬舍群馬安靜的可怕，仿佛知道一場大戰即將爆發，每個營帳內燈火通明，人聲晃晃，不安的、低語的，就連最最身經百戰的老兵，都在輕聲低語，唯恐驚擾了這些埋在地下的同胞的亡靈，更害怕大聲的喧嘩激怒了憤怒的大魏皇帝，數不清的燈與火，一直連綿到了遙遠的遠處，將東部大陸和北部大陸的彙合處，將大魏帝國和北部蠻妖諸部照的在這黑夜之中無處可遁。
    我抬起頭，再遠處，便是一道已經被燒焦的低矮的城的廢墟的陰影。這本來是保護帝國的子民的最有力的屏障，大魏帝國曆代皇帝都花費了大量人力和黃金來加固他們的長城，但是每一次長城被攻破，就等於將手無縛雞之力的天人子民赤裸裸地暴露在北方妖族的直接衝擊之中——北方的妖族如同狼入羊群，無人可擋。
    我們一下馬車，無數妖族的奴隸和準備出戰的天人的軍士就注意到了我們。略微出乎我的意外，他們也看到了曹髦和曹靈等人，但是他們完全沒有理會他們，那些天人的兵士大聲歡呼道：“大家快看，是誰來了！”“呂奉先！是大內貔貅衛呂奉先大人！他不遠萬裏從‘壁壘’趕到這裏！”歡呼很快變成了喧嘩，越來越多的天人從軍營內探出了腦袋，“有奉先大人開路，將那些該死的蠻族攪個粉碎！”“教訓一下那些未開化的野人，讓他們知道我們天人的厲害！”“奉先大人，我等願意追隨在您左右做此戰先鋒！”
    我小心翼翼護送著曹髦等人，穿過了嘈雜的軍營，這些人，我並沒有理他們太多，大魏的皇帝從前線給我的密詔是護送曹髦來大魏的軍營，讓這位未來的帝國繼承人來見識一下北國的風光和戰場的魅力，讓他深刻了解未來的他將麵對的是怎麼樣的敵人，而我此行的任務，並不是作大魏軍的先鋒，而是寸步不離守著曹髦，瓦解一切對他的威脅。
    大魏軍營中央，最大的軍營和黃金色的旗幟，早就聞到外麵的嘈雜，一個步履之間充滿了氣度的中年人推開布簾走了出來，身後數個貔貅衛將他眾星捧月圍在了中間，他身上的龍袍修滿了各種天人崇拜的神獸的圖騰，他的眼睛彤彤有神，閃爍著充滿力量的精光，但是他的頭發卻不易被人察覺長出了小小的白鬢，以及眼角的皺紋，無不暗示這個看似精力充沛的中年人已經開始日薄西山了。
    這便是大魏的皇帝，曹髦和曹靈的父親，這個龐大的帝國的守護者和擁有者，曹摩。
    他看見了我和曹髦，他也看見了吵著要從洛陽宮內一起來的曹靈和曹萌曹芽，但是他並沒有責怪我和說什麼，軍情緊急，他隻是向他的孩子們笑了一下，算是作為一個父親的招呼，他大步流星走向了我，開門見山道：“你來的路上，司馬家和附近的烽火台有沒有被攻破的？”
    我如實回答道：“沒有，我經過的烽火台和城站都加強了警戒，南十五裏後方大型城鎮都加強了防守，堅壁清野，全民皆兵，離這裏兩萬裏的最近的方舟的馳道更是未受絲毫影響，隻需要皇帝您一身令下，大魏一半的方舟都可以在一個月內起飛，將北部冰陸最高的雪山瞬息轟炸成火一樣的平地。”
    “很好，很好，”他連說了兩遍很好，從他笑的皺起來的皺紋，我看得出來，他很滿意，這一次南十五裏之劫，雖然帝國邊境損失慘重，但是遠遠未傷及其根基，蠻妖的軍隊，離打到大魏帝國的方舟馳道遠得很，更別提大魏的心髒，球形壁壘——洛陽了。
    “奉先大人，我們大魏的皇帝宅心仁厚，恩賜北部蠻族的部落糧食和生存的土地，準許這些未開化的生物和我等帝國榮耀的子民生存在同一個星球，共享普世陽光，但是這些蠻人頻頻撕毀和我們大魏的契約，以血和鐵器踐侮一次一次帝國的仁義和耐心，不自量力蚍蜉撼樹，妄圖衝擊大魏的建國之本。奉先大人，能與您並肩作戰馳暢沙場，就算馬革裹屍也是我們的榮幸，為了大魏，我等願意隨時聽遣奉先和諸位大人的軍令，萬死不惜！”
    群情激昂，一個身材高大的天人將領推開了圍聚過來不少士兵，對我遠遠大聲叫道，起誓。不少兵士舉著兵器紛紛響應，“為了大魏而戰！為了帝國而戰！”“欺我天人無人麼！是時候給那些妖蠻一點教訓了！”“奉先大人都從洛陽趕來了，看來這次妖蠻諸部注定要為他們的傲慢付出血的代價！”一時間之間盔甲摩擦的嘩啦聲，從我們這一帶的近處一直連傳遞了地平線看不見的盡頭，一時之間氣勢頗為壯觀。
    人群中一個不屑的女聲輕輕道：“什麼呂奉先，在北十五裏被戲耍的還不夠麼。就這點本事還敢做什麼貔貅衛。”我心知是曹靈，我耳力遠比在場所有人，別人聽不清，我卻聽得清。我不知道為什麼司馬祭和曹靈都如此痛恨我，大約是司馬祭痛恨的，她都會痛恨，不過我也一點都無所謂，恨我的，不差她一個，這帝國長城的北麵密密麻麻多得是，無數的無數的妖蠻，數不清的部落和諸王，妖族的男女老少，就連剛剛出生的嬰兒，都恨不得一口一口吃我的血和肉。
    對了，我前麵好像已經說過了，我為天人而戰，我卻不是天人，也是一個來自北方的妖族。
    北部大陸有十人榜，名列其上的都是那些背叛部落投靠天人政權的，是北部所有大小妖族部落最最痛恨的十個大妖——
    而我南十九，名列其首。
    天人建立的帝國，是建立在妖族的血汗和白骨之上的，帝國五十億人口，超過九成是作為奴隸的妖族，還有一成不到建立在對他們的統治之上的高貴的天人——他們稱那些居住在東部大陸的妖族為“家妖”，為了來區分來自北方不斷侵擾帝國邊疆的“蠻妖”。天人對家妖彈壓甚嚴，主人對家養的妖族動則有殺生大權，家妖被視為私人物品，不具有任何權利，許多家妖往往短短一生受盡虐待，死後拋屍荒野。
    大魏的皇家尚武，武藝高強、爭勇好鬥的家妖也可以憑借能力和戰功贖回自由民，大魏帝國大規模北伐的時候也組建過大規模的妖族奴隸軍，其中戰功顯赫者甚至可以直接編入軍隊成為將領。妖族在大魏境想向上晉升的途徑還有就隻是得貴人青眼，特赦自由身了。洛陽宮內的貴婦偶爾於大型慶典下凡，於鬧市間一眼相中哪個高大英俊的妖族奴隸，或者富貴人家買了妖族的小姑娘作為玩物，漸漸玩出了感情，也不是沒有的事情，隻不過相比前者極其罕見。
    但是無論哪者，就算成為自由民的家妖，也不為大魏的主流階層接受，不得出入各種娛樂場所，走在街道上不得配鐵器，不得雇傭馬車，其中最重的一條，便是絕不容許妖族進入天人的首都——球形壁壘，洛陽。這一條斷送了無數妖族晉升的希望，無數大妖為大魏軍隊帶頭衝鋒、身經百戰戰功累累，甚至為大魏的皇帝親自接見，但是就因為不得入洛陽這一條，這輩子都不過是大魏軍隊的一個普通將領，他們的子嗣生下來還是奴隸。他們的子孫世世代代都是奴隸。離步入大魏的上流階層還差得很遠。
    而我，便是其中的唯一異類。
    你可會好奇我是否進入過洛陽？我早就說過，我是大魏皇族的貼身侍衛，我就住在洛陽宮內，大魏建國四百年，大魏的天人造洛陽壁壘造了一百年，我是三百年裏唯一進入洛陽的大妖，不僅如此，天人的上流階層和權貴都把我視作平等的天人，隻要我願意，大魏的皇帝甚至願意親自為我安排和天人上層的女兒家的聯姻（當然，我也對天人的玉一樣細膩易碎的雌性沒有一點點的興趣），對我絕對沒有任何輕視和異族的排斥，正如你所見，軍營中天人軍士願意聽候我調遣，他們在我麵前談及進攻屠殺蠻族時絕無顧慮，因為在所有人潛意識我已經和“天人”無異了，製定軍事計劃進攻的時候並不需要排擠我。
    這固然是因為我五歲那年在北部大陸做的“那件事情”震驚東、北兩座大陸，但是更多的因素，卻的確是曹家父子對我的另眼相看和關照，我是妖族，但是腦子不笨，帝國北境這些天人的戰士對我甚是崇拜，遠在洛陽的朝廷顯貴人人願意與我結交，這些全都是因為曹家父子對我的暗中保護和對輿論暗流的引導，我比任何人了解天人是怎麼看待妖族的，在他們眼中妖族就是兩腳獸，正如在妖族眼裏看來天人就是雞蛋人罷了，在彼此眼裏對方都根本不能算是“人”，血洗對方起來根本就不要顧慮那些隻對自己種族成員適用的道德啊負罪感啊。沒有曹家父子的無形的力量，我在大魏，根本活不過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