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漸落，曙光熹微。一抹斜暉透過那早已斑駁的窗欞照進我支離破碎的記憶。流瀉下的點點金光灑在錚錚古琴上，曾經那人耐心調琴的矯健身影漸漸散去，絲綿的琴弦仿若沒有盡頭的絕路，宛如瀟湘細雨的微光衝擊著我腦海裏的陣陣蒼白。子墨……
    慢慢起身，下肢早已麻木不仁。在體內運功一個周天下來，周身終於有了暖意。細細想來，昨晚的自己終究太過衝動，以至於現下竟不知曉該如何麵對爹。該找個什麼借口來挽回如今的尷尬局麵呢，睡糊塗了？搖頭苦笑，原來這就是自作孽。
    緩緩踱步至中庭，院內空無一人，鬆下一口氣的同時又開始緊張——爹去哪了？昨晚讓他生氣到連早飯都不肯做了？握緊的拳頭漸漸滲出汗來，仰頭望天，汩汩馨香撲鼻，驀然發現又到了桃花盛開的季節。原來如此，爹定是又去懷念楚靈了。就在我欲回房休息時，傳來了開門的聲音。我逃一般地轉過頭，不想也不敢看爹的眼眸。
    “然兒。”
    爹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溫和清冽，和平素無甚差別，我木然轉身。意外地，十幾年未曾帶其他人來過的爹身後跟著一個小丫頭。那女孩年方豆蔻、長相標致、從內裏向外散發著靦腆青澀的氣息。我微微皺眉，爹什麼意思，他不是很喜歡楚靈麼，怎麼這麼快就又要續弦了？繼而又開始欣喜，如此看來，爹對於楚靈的癡情也不過如此。
    我還未及多想，爹便打斷了我思路，“這是莫語，從今天起伺候你的起居。”
    “何意？”不是我的後娘，而是我的丫鬟？
    “從今日起，她屬於你。”爹的聲音裏沒有任何波瀾。
    “哦，曉得了。”我不禁苦笑，剛剛那一點點爹對昨晚的一切都不在意的小慶幸瞬間破滅——他不僅清楚地記得，而且還認為我是因為缺少女人才與他親近的。嗬嗬，多麼大的諷刺，十四歲的我擁有一個多麼好的爹爹，甚至連我到了成長尷尬的年齡都曉得。如此昨晚的一切竟是那麼理所當然，我的所作所為又是多麼可悲可笑！
    “莫語？”我望向那個女孩，“你過來。”
    莫語怯怯的目光投向爹，似乎在向他請示。
    爹笑笑道：“莫語，從今天起，你的主人是然兒。”
    女孩兒羞澀地點點頭，婀娜款步至我身前，似乎還是有些怯怯的，微低著頭，手指在胸前不安地絞著，輕聲應和，“少爺。”
    我拉過她的手，緩緩撫平，這是一雙很美的柔荑，纖細柔軟、寒涼沁骨。我細細把玩著，不停變換著角度揉撚錯握。然後看著她驚呆的水眸中的我的影像俯身向前，吻上了她精巧水潤的唇。
    就著接吻的姿勢微微抬眸，十幾年來，爹第一次與我對視，良久無言，我幾乎要沉溺在那雙深邃似海的眼眸中。驀然發現，爹的眼裏不曾有一絲一毫的動容，隻是冷漠淡然如同嘲笑般的看著我。猶如瞬間跌進萬年冰窟裏，寒涼到周身麻木。從前我安慰自己爹不與我對視是怕從我身上看到楚靈的影子，此時此刻這一想法卻如同一個笑話。楚肆然，你清醒點吧。就算他與你對視也不會把你和她混為一談，你是你，她是她，他從不看你不是因為你像她，而是根本就沒有必要。你永遠不可能變成她，更不要妄想取代她！
    勾了勾嘴角，我如同瘋了般加深這個吻，身下女孩兒瑟縮著後退，我扣住她的後腦，近乎殘暴的將舌伸進她口中與她顫動的小舌糾纏，恍惚中又掙破了昨夜的傷口，然而都無所謂，再多的疼也比不上此時的心痛。懷中的女孩兒開始奮力掙紮，我卻不肯放開，好像放開她就會一無所有……漸漸地，懷中的女孩兒安靜了，但我還是不依不饒的吻著，縱然早已滿嘴血腥。
    “玩夠了麼。”爹的聲音平靜如水，卻猶如落在遼闊草原上的零星之火，湮滅的瞬間火光衝天……那些被大火吞噬了的，不是枯草、是我的心。
    我停下動作，茫然地抬起頭。爹的眼中充滿戲謔：“再不鬆開她就沒命了，當然她是屬於你的，包括生命。所以你想做什麼都隨意，我隻是稍微提醒一下。”
    我突然覺得身心俱疲，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個巨大的玩笑吞噬著我的靈魂，而這些在爹那裏卻隻是一出戲，我自編自導、傾盡所有，而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個看客，理智而漠然。
    “爹，然兒有些累，先回房了。”說罷不理他拉著剛從窒息邊緣回魂的莫語進了房間。
    那天我沒有學習也沒有練功，像是默許了我的放縱，爹亦沒有打擾我。一整天，環繞在我身邊的隻有沉默拘謹的莫語。到了用餐的時辰，她便送來吃食、擺好碗筷，然後立在一邊繼續沉默。除了早上那聲少爺，竟不曾再吐隻言片語。直至晚飯，我依舊沒有動筷子。
    “少爺，多少吃點吧。”
    莫語終於講話了，再沉默下去我都要懷疑她是啞巴了。我將她拉下來坐在我腿上，她驚懼著要起身。製住她很容易，我緩緩逼近，感受到她止不住地瑟瑟發抖。我知道她還在為早上的事情而心悸，心裏愧疚不已，隻好用盡量輕柔的語氣跟她說話。
    “你叫莫語？不要說話的莫語？”
    莫語依舊發抖，胸脯起伏不定，艱難地點點頭。
    “誰給你起的名字？”
    她搖搖頭。
    我微微皺眉，“我不喜歡這個名字，從今天起你就叫歡顏……楚歡顏。記下了？”我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給她取一個新名字，似乎隻是隨性取之，又似乎是下意識而為，也許我隻是不希望她一直如此怯懦寡言。很多年後，當我已明白幸福究竟是什麼的時候，回想起此時的自己，我方曉得，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是一種潛在的寄托。歡顏，歡顏，祈盼你能一生笑語歡顏。隻是沒有想到，一切竟真的隻是祈盼。歡顏，終究沒能歡顏。
    歡顏點點頭，驚惶不定的眼眸宛若失措的小鹿。我看著那嬌豔顫動的臉龐，心下歎息，因為我一時的衝動，給一個原本不相幹的女孩兒造成了如此強烈的打擊，早上的事情恐怕會變成她窮其一生也無法走出的陰影，作為補償，我能做到的也隻是在今後的生活中盡量對她好一些而已。
    “歡顏，不用怕我，我保證早上那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以後沒有人的時候你就是我妹妹，叫我肆然哥哥，好麼。”
    歡顏懵懂地點點頭，出口依舊如常：“用晚膳吧，少爺。”
    我心下明白一時之間改口也不容易，遂不強迫，來日方長。
    長夜漫漫，初春微寒的氣息籠罩著層層迷霧，一切皆若醞釀著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