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早晨，因為要退房，所以他們沒睡懶覺。穿好衣服，去公共衛生間梳洗好，就提著唯一的行李——手提電腦出門了。不知是起得早的緣故，還是遊客都回家過年的緣故，這一天的鼓浪嶼很安靜。他們在路邊的早點攤吃完沙茶麵，準備做最後的環島告別。雖然隻來了兩天，但不大的地方路線已經熟悉，趁著人少可以去風景好的地方拍幾張照片留念。
    他們在島上有目的的閑晃，這些殖民地風格的小樓讓周許反複流連。他感慨：“要是能住上一陣就好了。”
    黃煜拍拍他的肩膀，說：“會有機會的，別急。”
    周許說：“幫我在這兒拍張照片吧，以後翻出來還能照著畫畫。”他站到柏油路的中間，昨天這地方還都是人，現在空的可以拍寫真了。
    黃煜沒用周許的山寨機，而是掏出自己那隻像素可跟相機媲美的蘋果手機，並用自己不多的藝術細胞去尋找更好的拍攝角度。數碼拍照不用花錢，可以隨便拍多少張，連起來可以當電影看。
    周許笑著喊：“拍好了沒有啊？”
    黃煜說：“再等等，多拍幾張，省得拍得不對。”突然，他停了下來，透過手機看向周許身後。
    迅疾如風，黃煜趕緊跑過去拉上周許躲進了邊上的早餐店。他們縮在一張桌子後麵，黃煜隔著木製花籬笆悄悄探出頭去，然後悄聲對周許說：“你看那兩個像不像‘老鼠’的人？”上次打架的人，黃煜都有一些印象，但隻是印象而已。大過年的，兩個男人並肩走著，又不像他們這樣欣賞風景，而是探頭探腦尋找著什麼。黃煜本能地就把他們的形象跟那些人的印象重合了。
    周許跟他們打過許多次交道，自然認得出他們是“膀大腰圓”的手下。他心裏驚了一下，手就不自然地抖了，自己沒有發覺，還故作淡定地問黃煜：“他們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兒？”
    黃煜想了一下沒想到答案，情況太緊急，沒精力細細分析。他說：“我們先撤，看看情況。”
    他們在早餐店老板詫異的目光下遁走，剛拐進一處偏僻的巷子，那兩人就到了他們方才坐的地方。
    一個人問店老板：“看沒看見兩個高個子年輕人？長得挺帥？”
    早餐店老板看了下兩人消失的地方，回頭對他們說了實話：“每天都許多這樣的年輕人啊。”比起兩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眼前這兩個猥瑣的中年人更不值得信任。適才年輕人在他這買了魚丸，陽光般的笑容賞心悅目，讓他枯燥的生活都充滿了希望。這樣的人不會是壞人，這是他活了半世紀總結的看人經驗。
    猥瑣的中年人們繼續無目標地尋找，覺得就算公費旅遊，也不該是在大年夜。他們一共出來十二個人，八個人在島上，四個人守在碼頭。島上找人的都是這麼閑逛著，他們不是警察，不能明目張膽搜查旅館，所以也隻能這麼閑逛著。隻能祈禱奇跡出現，把那倆小兔崽子送到眼前，否則這麼大的地方，這麼多的房子，就靠八個人，怎麼可能找到？而找不到，他們就不能回家過年，想到這點，他們就充滿了力量，仿佛隨時能把那兩隻兔崽子撕了。
    中年人離黃周二人最近的時候僅僅隔了一道院牆。幸而他們不高興浪費腳程，沒有進那個院落逛逛。
    黃煜大氣也不敢喘，後背緊貼著牆，緊張地聽著外麵的動靜。他一隻手擋在周許胸前，能感受到裏麵的心髒在劇烈跳動。他也心跳得厲害，但沒有周許那樣厲害，後者的就像隨時都能跳出來。
    探出院門看了眼，見他們走遠了，黃煜才敢低聲說：“他們來了不少人，我們得想辦法離開，不然不到中午就得被抓到。”
    周許點頭：“好。”
    他們還穿著傷人那天的行頭，兩件時尚款黑棉衣都很紮眼，絕不可能裝成路人混出去。所以他們“揀”了一戶人家晾在外麵的衣服——兩件灰色的工裝，像是保潔工人的工作服，脫下棉衣後穿上。幸好這種工作服通常很大，他們穿起來也不像偷來的衣服。他們沒有瀟灑地把棉衣扔掉，因為就算接近熱帶了，廈門的冬天也還是冷的。他們逃過這劫還需要它們來禦寒。兩人將棉衣體積卷至最小，先是單手拿在手上，經過水果店看見門口掛著塑料袋，便又順手“揀”了兩個，將棉衣裝進去。
    他們盡量弓著腰走路，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高，也不那麼年輕。路上遊客漸漸多了起來，他們的形跡便混在其中不明顯了。碰上疑似來抓他們的人，他們就背過身去或裝聊天，或裝看攤子上的物品，一次也沒被發現。可能是他們裝得很像，也可能是那些人隻是普通遊客。他們見到兩個及以上男人站在一起就會緊張，風聲鶴唳。
    提心吊膽地走到了碼頭附近，黃煜說：“我們兩個人目標太大，分散著走吧。”
    周許說好，卻在黃煜要走時緊緊拉著他的手臂。黃煜拍拍他因恐懼而發抖到僵硬的手，安慰他說：“不會有事的，我先上船，要是沒事你上下一班船。”
    周許又說“好”，卻還是沒放手。
    黃煜看著他黑不見底的眼睛，擠出一個笑容，說：“那就放手唄。”
    周許沒放手，很認真地對他說：“老黃，要是出了什麼意外，我們沒能彙合，就各自跑。隻要人還在，總會有再遇上的一天！”
    這話聽得黃煜毛骨悚然，周許的被害妄想症？預感？還是他下了什麼決心？
    黃煜深深地看了周許一眼，然後攥住他拉住自己的那隻手，說：“還是一起走吧，要活活一對，要死死一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