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如載酒需盡醉，醒來不複思天涯。
    羅莎報警之後，第一時間等來的，除了警察，還有那位被嚇得花容失色，大喊大叫的可愛房東。
    房東大概是讓這突如其來的噩耗，打擊得不輕；一改往日的花枝招展，語笑晏晏。跑上樓來，尚未進屋；先隔著警察的重重防護，對著房門，哭得涕淚滂沱。搞的執勤的辦案人員直誤會，以為是她的至親遭此橫禍了呢。
    羅莎，呆坐在房中，正在神遊物外，斟字酌句地回答警方的例行訊問。她聽到，門外房東哀痛欲絕，聲勢浩大的慟哭；滿心揣測著是不是自己的悲慘遭遇，觸動了她的仁慈心腸，激發了她潛在的母性情懷。
    其實，也難怪可憐的房東，如此失態。
    她的房子，出了這種事：死了人，成了凶案現場；暫時要被警方接管封閉。就算短時間內不會影響收入，不過是少收幾個月的房租而已。但，令人憂心的是：按咱們的老話來說，這房子，現成了傳說當中所謂的“凶宅”。電視報紙，新聞媒體，連篇累牘的一報道，想瞞都瞞不住。
    這樣有故事的“凶宅”，試問有誰會租呢？現時的價格不用再去想了，哪怕你再降低房租，也沒幾個膽壯氣粗的人，敢隨便嚐試吧？！
    所以，她悲從心中來，哭得呼天搶地。那可是，大把大把，花花綠綠的鈔票啊……眼睜睜，看著打了水漂；沒聽著響，看著沒了，不哭才怪呢！
    房東，撕心裂肺的痛哭，像一枚枚炸---彈，轟----炸著在場每一個人的神經……。圍觀的人猶可，全當是看白事了。處理現場的警員們受不了了，求助到了基層政府的代表部門——居委會。好在，我們的國家公務人員政治覺悟極高，幾位居委會的辦事員，死拉活拽地把人帶離了現場，去做思想工作去了。
    羅莎，雖然自己亦是前途未卜，也替房東感到傷心。住進公寓數年，大多數情況下，房東還是個通情達理，容易相處的人。對她，也很不錯。房東與租客，剝削與被剝削之間；從沒發生過矛盾，相處得十分和諧。
    事實上，羅莎活到這個歲數，也沒有人和她發生過矛盾。
    如今，雖不是出於自己的意願；到底給人家惹來了不小的麻煩。羅莎的心裏，抱著歉疚之意。
    她，暗自掂對著：事情平息過後，這間房子恐怕也隻有自己敢住了。別人，怕不怕的另說；誰也不願沾了晦氣。
    警方為了體恤羅莎的情緒，特意找了兩名精幹的女警，對她進行問話。
    羅莎，早將應對之詞，爛熟於胸。顧著大麵上不能看出像是預先排演過的，她有意抖著發白的唇角，吞吞吐吐，磕磕巴巴地，一字一句回答問題。弄得原本可能隻要三句話說清楚的事兒，非得拉長成小學生，三百字以內的範文標準。
    辦案的警官，理所當然地視為這是一個弱女子，虎口逃生後受到驚嚇的正常反應，給予了充分的理解，表現了相當大的耐心。於是，羅莎便將“受害者”的角色，演得愈發的栩栩如生。
    憑良心說，羅莎也的確屬於“受害者”。她的害怕，她的誠惶誠恐，坐立不安，並非全是精彩絕倫的演繹。若沒有真實的情緒，也逃不過一線執法者的“火眼金睛”。
    她，妙就妙在：用所有的事實，替自己掩蓋那不起眼兒的，百分之零點幾的“謊言”。比如：她被姚漢逼迫受辱，是真的；她與辛曉合謀各個擊破，趁火打劫也是真的；她發現了罪犯手中有槍，並加以利用選擇開槍殺人逃生，亦是真的。她，巧妙地隱瞞了自己對辛曉見死不救，故意拖延報警時間，令他死於非命；她更不能說，正是自己懾於威逼，動手殺了鄰家女子的真相。
    九分是假，一分存真；以真飾假，假戲真做；便也難怪，整件事情，怎樣看起來都合情合理，尋不出一絲破綻了。
    艱難地結束初步詢問後，鑒於她的精神狀況不佳，和身體健康的原因；警方派人將羅莎送往醫院，進行詳細的身體檢查，與精神方麵的鑒定。
    羅莎，遍布全身的青紫，還有幹涸的血跡，明晃晃地展示著自己曾經遭受過的“暴行”。緊接著，醫院的檢查報告，也證實她有受到過“性—侵---犯”，和不同程度的暴力傷害。加之，營養不良，精神焦慮；她，倒是把所有受害人，能得的毛病；一樣沒少，盡數集於一身。活生生渲染了，她被困其間的悲慘經曆。
    警察根據醫生的建議，讓她住院治療。有一點是肯定的，她得在警方全麵的監視，保護之下。要知道，另外一個在逃的“殺人犯”，還在逍遙法外，形跡不明。理論上，她尚處於危險之中。
    羅莎，對此頗不以為意。他不相信，林西躲過一劫，不立刻逃跑；還會有閑心，顛顛兒地跑來，和自己糾纏不清；報仇雪恨。精明如斯，不應該會做出這麼愚蠢的行為。
    何況，林西就是林西；不是奧賽羅，也不是基督山伯督；沒必要那麼想不開。
    姚漢死了，辛曉死了，林西跑了……壓在羅莎心上的巨石落地，夙願已了。欠自己的，負了自己的，都得到了應有的下場。她的心中，再無怨恨，再無不平；隻剩下淡淡的空虛。好比是，汪洋大海中，沉船過後，平靜的水麵……。
    曹孟德，不教天下人有負自己；羅莎，幾乎一生都在不停地被人辜負。好不容易扳回一局，也沒體會到什麼勝利的喜悅。
    她的愛，她的恨；她的怨，她的憎；全部化作風輕雲淡的一縷過眼煙塵，消散得無影無蹤。令她感到，措手不及的失落與惆悵。
    難道：那些我最為珍惜的失去，原本就是這副世俗凡骨裏，根植一生的知足，知命嗎？
    一世的安穩太平，信馬遊韁；窮盡了全部力氣去苦苦追求。到頭來，早已擁有。笑癡兒愚鈍，枉過了半生，才看得明白。隻不過，這一次，已錯過了能停下來的時候。
    羅莎的心底，湧起無限的悲涼——淚眼朦朧的光影裏，依稀見到那個舊時簡單，笨拙的自己；微笑著，對著她，揮手告別……。
    苦海迷途去未因，東方過此幾微塵。
    人生行路，休談遺憾，遺憾隻是尋常。
    羅莎在警方的監護下住院的這段時間，除去每日必要的輸液，吃藥；還要接受警察關於這件案子細節的盤問，調查。
    隨著她身體的好轉，她的語言組織能力，大腦反應能力也趨向正常。依照套路，她將事情的前因後果描述得平實、生動。細枝末節該說的說，該忘的忘。誰也不能指責，一個受驚過度的女人，會記不得一點點的小細節；怎麼說，她也不過是個平常人。
    因此，她的口供，無論從哪個角度分析，都顯得真實可信，前後呼應得非常完美。
    與此同時，同樣關注著她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並為此衣帶漸寬的人，便是林西。
    林西，小心隱藏了幾日，未敢輕易踏出房門半步。他不放心羅莎的存在，仍然很執拗地委托李之輔，幫忙打探她的消息，了解她的近況。
    在警方嚴防死守，密不透風的防護麵前：做好的萬全措施，也擋不住手眼通天的能人們，還是通過不同的渠道探聽到了羅莎目前的境況，包括她每天吃什麼藥，都能準確無誤地到達林西這裏。
    要不怎麼說，金錢的力量，偉大到人“鬼”皆服。隻要有人肯下足了本錢，即便是躲進墓穴裏的“鬼魂”，也能給你拎清個前世今生，搜它個底兒掉。
    林西，對於李之輔和他手下人辦事的能力與效率，佩服得恨不能敲鑼打鼓地送麵錦旗，當麵表揚一下。
    入夜，天上皎月如鉤，參橫鬥移。驚鵲棲未定，飛螢卷入簾。
    羅莎，躺在單間病房裏的床上，已經睡得很沉。
    門，輕輕地推開——脈脈清冷的晚風，伴著陰惻惻的身影；悄悄地潛入了房中……
    單薄，肅殺的身形，立在床畔——隻聞得，起伏不定的，略帶緊張的喘息之聲。
    羅莎，夢中似有所感：煩躁地在枕上擺著頭，輕蹙著眉，挑開了眼皮——視線，還沒來得及恢複焦距，一隻戴著手套的手，拿著一塊棉布，迅速地按住了她的口鼻……。
    一股奇異，而又微甜的味道，侵入鼻腔。
    羅莎，眼前兀自一黑：沒了知覺。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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