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十五、與君絕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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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時時常同父親生氣,每次賭氣我都會跑來這裏,等他千回百轉地哄我回去,後來長大一點,我反而與父親生分了不少,卻依舊喜歡到這裏清淨,隻是夜熾漸漸地代替了父親的位置,也正因此,父親才會誤認為我和他情投意合,將婚事提上日程。
    用人間的話來說,我大約有婚前恐懼症,夜熾不大與我說話的那會子,我前前後後反思了一遍,我們倆的恩怨跨越三生三世,不論用情的深度還是認識的時間跨度,他都要比陳朔更有優勢,而我卻鬼使神差地跨上一條不歸路,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上南牆回不了頭。
    我與他沒有矛盾,冥界的大小官職都被我得罪了個遍,沒有一個人像他那樣,被我欺負完了溫溫吞吞的笑,一點也不委屈,我們之所以吵不起來,他的性格占了很大一部分的原因。
    夜熾有一根與他毛發一般的笛子,他一個人的時候常愛站在奈何橋上吹笛,撫慰陰河裏怨念洶湧的亡靈,笛聲飄揚,清亮悠遠,婉轉低回,那些掙紮的不安的魂靈轉眼間安靜下來,或低泣或悲傷,陰河有了短暫的安寧。
    我常聽得他的笛聲,不過不是他站在橋上吹的撫魂曲,是一首搖籃曲,沒錯,他竟然一直給我吹搖籃曲,我聽了好幾千年竟然一直蒙於鼓裏,為他拍掌叫好。
    但是我現在聽到的卻與任何時候的都不同,笛聲悠揚飄蕩,綿延回響,一腔淡淡的愁緒傾注笛中,由孔而出,飄在靜寂的暗空,我聽著莫名的難受,尋聲望去,卻看不見他的蹤影。
    夜熾,夜熾,這個名字糾纏著我的心髒,欠他的越多,我的心越不安寧。他深沉的性格與我的鬧騰恰恰互補,當時不懂他的情深,生生錯過最好的緣分,而今,我的心如一潭死水,被仇怨支配。
    如果不是勞碌的事務和半死不活的彼岸花支撐著我繼續前行,我不知道我還能挺多久。
    楚江王不能理解我每隔一段時間就過去幫她續命,在他的眼裏,那就是個卑賤的魂靈,絲毫不值得一屆之王為之浪費靈力,可是他不懂,隻有讓她活著,我才能感覺自己是個活物。
    彼岸花最近現了真身,是一朵沒有葉子的凋零的花,瓣朵暗紅蔫巴,毫無生氣,就算用了我的靈力也無力回天,她真的要死了。
    她死了,我如何讓自己活下去?
    一旦失去了人生的目標,一切變得死水沉沉。
    笛聲不知何時斷了,我木然地望著燭火熱液,大腦陷於混沌。
    一聲轟鳴,我突然想起,他吹的是上邪!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棱,
    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我願與君絕。
    他說的是我願與君絕!!!
    他跟我訣別!!!
    “夜熾!夜熾!”我踉踉蹌蹌地往前方尋去,夜熾,你不能離開我,我現在隻有你,如果你也走了,這浩繁的冥界,叫我一人如何支撐得下去?
    “夜熾,你在哪?”我疾步穿行,衣袂飄飄,燭火迷蒙,我追蹤不到他的氣息。
    見父親重傷的那一麵,我緊張了一回,此後淡然地應對任何人或事,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觸及我的心髒,令我變色,我以為,我比我的盛世美顏的父親提前進入老齡化,胸腔裏揣著一顆暮氣沉沉的心幹著暮氣沉沉的事,離老態龍鍾還遠嗎?此刻,我無法如平常那般從容不迫,完全丟了一個君王的尊嚴,焦慮的在整個冥界中穿行,四處尋找。
    “夜熾,你給我回來!”
    無論如何我不能放手讓他走,即使要走,也該有個盛大的儀式。
    我一千歲生辰許的願望是將冥界攪個天翻地覆,以此來挑戰我那心係冥界的父親,那時的夜熾老練了很多,當我講出我的想法要他早作道歉的準備時他微微一笑,道:“看來我要永生待在這裏了,真不敢想象如果我走了,誰幫你收拾殘局,盡管折騰去,我跟著你便是。”
    那時我很喜歡他的那句“我跟著你”,我將它理解成我的小跟班,有事沒事撩撩他,以滿足我的不安寧的心,他對我做的一切從未皺過眉目,總是有條不紊地把控處理,仗著他的包容,我越發變本加厲。
    我去了時空碎片,他二話不說跟著去了,謀了份術師的差事,一心一意地陪著我,默默地看著我愛上別人,為情郎穿上最美的嫁衣,身死長劍……我要看繁華,他猶豫著將我帶了出來,仍舊是小心翼翼地護著我,傾盡全力,再一次默默地忍受我愛上別人的痛……我無法想象他所承受的痛與恨,每一段經曆,足以讓一個人心智扭曲。
    我不是大方的人,從來不是。從陳朔哪裏吃盡苦頭後的報複便可以看得出我的小肚雞腸,可我不願對他使小心眼兒,幾千年的朝夕相處,他早已變成我生命的一部分,有時我會想,既然我曾經愛上過他,重新再愛應該有可能的,可是一想到那半死不活的彼岸花,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我會將我在人間受過的所有苦頭全算在她的身上,陳朔的債由她償還。
    唐辣辣死後,我萬念俱灰,隻想著隨他一道死了,回來之後,我驚奇地發現,夜熾與他是同一個人,天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歡喜,我暗暗發誓,此生再不離棄他,隻要能每天見他一眼,感應到他的情緒,我便知足了,我隻想這樣平平淡淡地陪著他,也讓他陪著我,相依相偎,風雨同舟,作為一任女王,這樣的心願是不是太小了?然而我連這一點心願也不能實現,他守護了我幾千年後,竟決絕地棄我而去……
    棄我而去,沒有一句理由。
    難怪他最近我肯與我多說一言,原來,他早就準備好離開。
    既然離開,有沒有理由有什麼分別?
    強留不住,連最後的見麵都不肯給我,夜熾嗬,你是不是,恨我了?
    “君上!”冉冉小跑著過來攙扶我,我沒好氣地甩開她的手,那隻手還沒我的大,被我一甩,差點卸了她的胳膊。
    哼哼跟在她身後,兩眼拘謹地望著我,道:“半夏……啊不,應該叫君上!”它一邊糾正,一邊用兩隻毛爪交替打自己的嘴巴,我哽了太多心緒,一把將它攔在懷中,喃喃道:“哼哼,你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
    “你怎麼了?”哼哼艱難地發聲,聲音細細的,尖尖的。
    我下意識地鬆了懷抱,剛剛,我差點用一個擁抱勒死它。
    “冉冉,拿酒來!”
    我毫無精神地往桌上一靠,這張桌子往常就是一個多餘的擺設,平時我不怎麼吃東西,最多也就是喝喝茶,吃吃酒,貪貪玩,很少使用,也就是夜熾過來看我,會坐在這張桌子旁,靜靜地陪我一會,以後,沒了使用的人,它就變得越發多餘,我暗暗歎了一口氣,等我正兒八經地用完這一回,就把它收起來吧,越隱秘越好。
    冉冉磨嘰了很久才搬來一壇酒,據說是父親從人間買回來的,一直舍不得喝,便珍藏在酒窖中,哪,他真是雅興,還特地開了個酒窖,等儲量多些,賣給那些嗜酒的亡靈,他們應該會相當高興。
    她開了蓋子,我上前聞了聞,清香撲鼻,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卻是苦澀得讓我大怒,指著壇子嗬斥:“你確定這是酒嗎?”
    她嚇得渾身一震,囁嚅道:“確實……是從酒窖中搬出來的。”
    酒是真酒,隻不過不合我的口味。
    那又怎樣,我急需借酒麻痹身心。
    孤獨常伴飲酒時,酒後寂寞催成詩。如果我有那般文采的話。
    一口酒下肚,燒心燒肺,整個身子燃成個火球似的,熱辣辣的苦澀;一杯酒下肚,心肺麻木,暖呼呼的酒氣爬遍全身,變身36。5℃的活人;一壇酒下肚,身心已廢,幻想與幻象模糊了界線,我似乎看到一些不真切的事物。
    那個身影由遠而近,模糊而又重影,輪廓有些像夜熾,又有些不像,我耗盡最後的氣力靠過去,努力抓向影子的方向,不甘心道:“夜熾,別走。”
    他把手遞給我,暖呼呼的,燙得我渾身一個激靈,腦袋卻依舊遲鈍,我知道哪裏有些不對勁,卻不能分辨,隻是迷迷糊糊地問他:“夜熾,你的手怎麼這麼燙?”
    冥界的任何東西都沒有溫度,所以,這裏即使寒冷,即使陰涼,彼此交談間也不會有白氣從口中冒出,然而我卻看到他呼出的熱氣,一縷白氣,我陡然清醒了幾秒,看清眼前的麵孔,不由一驚:“陳朔?”
    我覺得這一定是我醉酒產生的幻覺,為了一探究竟,我的手不自覺地摸了過去,離得近了,終於看清那張消瘦的臉,是他!短暫的清醒即縱消逝,無力的身體晃晃蕩蕩地摔向那個人影,手中的全灑了出去,我嗯哼兩聲,靠著那個溫暖的身體疲累不堪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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