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十四、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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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知道,她已經死了三十年,若是她進入輪回的話,現在也該與我的年紀相仿,陳朔,你何必執著於她,她已經成為過去,而你的人生仍在繼續,既然活著,就活得痛快,不是嗎?”
陳朔沉痛得捶著心髒,聲音嘶啞:“我失了一根肋骨,她就是我的肋骨啊,但凡有億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找到她……”我探了探他的胸口,果然少一根肋骨,於心髒下麵,有一個整齊的切痕,應該是手術刀留下的。
“陳朔……”女孩子哭得梨花帶雨,他的心硬得很,還是不懂憐香惜玉。
“你是個好姑娘,不要為我浪費大好的時光,我是個活著的死人,早已喪失愛的能力,你走……你走啊!”他激動地抬起頭,目光中泛著幾許怒意,怒得毫無征兆。
我覆手將花籠於袖中,冷冷地觀望這一對男女。
在我的房子裏,貼滿我的畫,如同一個個毒辣的符咒,將我禁錮在狹小的房間中,住著我的房子,用著我的東西,賞著我的容顏,卻叫他忘了我,這不分明自欺欺人麼?
我探查房間的每個角落,到處都是他們的氣息,看來他們住在這裏有好一陣時間,住的挺心安理得的嘛?!
過分的是陳朔住在主臥我的臥房,睡我的床,蓋我的被,三十年了,那張床那床被竟然堅挺地維持著基本功能,女孩子住在側臥,慶幸的是,我嗅到哼哼的味道,它的毛發特有的味道,自枕頭散發,我撥弄了一下,確認哼哼在近期使用過。醋意立馬翻了上來,這個家夥,趁我不在的時候,竟和別的女子同睡一張床,開放得很哪,心下窩火,我就不該急匆匆地來這一遭。
忽聽客廳有咀嚼聲,即刻傳來哼哼的聲音:“不要以為你對我好,我就會接納你,我是看陳朔這些年過得可憐,才容他在此留個念想,我的心裏始終住著我的主人,我相信,她就生活在世界的某個地方。”
“哼哼,過來。”我現了身形,站在陽台上,窗戶半開,透進陽光般溫暖的的風,陰冷的冥界沒有如此和煦的清風。
哼哼疑惑地轉過腦袋,鼓出的腮幫子一動一動的,分外滑稽,它張著嘴巴呆呆地望著我,眼睛一動不動,仿佛被定住似的,繼而爆發性地大吼一聲:“半夏?!”
它四爪一蹦躥到我身上,落在肩膀上,兩隻前爪翹起,搭在我的臉上,甚是不解:“半夏,這些年你去哪了?冉冉說你會回來找我,我一直守在這裏,不敢遠離半分,就怕你找不到我,你說我乖不乖……你怎麼變這樣了?你的梅花呢?發色也變了。”
每次重逢,注定一場嘮叨,哼哼的嘴皮子又長進了些,似乎更愛賣萌,這些年裏沒少賣萌討吃的吧?我寵溺地撫了撫它的毛發,光亮潤澤,夥食條件優良哦!
“跟我回去,冉冉在殿中等你。”
“冉冉!”它的眼睛一亮,掃了陳朔一眼,目光瞬息黯淡下去。
“半夏……”沙發裏的凹陷自動填平,陳朔抖顫顫地爬了起來,麵上的表情劇烈地換了幾回,目光緊追我的身影,“真的是你嗎?”
我冷淡地瞄了他一眼,指尖輕撥,窗戶全開,風大了,吹鼓我的衣裙,沃藍星掉了出來摔在地上,迅速枯萎化了。“聽說你請人招魂,擾了我的清幽,找我什麼事?”
“夏……你真的活著?這不是幻覺……”陳朔枯瘦的手笨拙地伸過來,看他的手勢,似乎想觸摸我的臉,嗬,我是個顏控,你這般鬼樣也想靠近我?門都沒有,遂閃身到客廳,立於女孩的身旁,陰笑了一聲。
“陳朔,你為何失了一根肋骨?”我十分挑釁地望著他,陰測測的笑聲在房間回蕩。我離開的時候他生龍活虎地指揮一眾人,這件事跟我完全沒有幹係,且我根本無心關注他缺胳膊少腿的事,他即便缺了頭和心,與我何幹?肋骨的比喻法聽得我萬分惡心,誰是誰的魂,誰又是誰的魄?
“夏……我……”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額上筋脈凸起,連著歇了好幾口氣,踉蹌著扶住牆壁往回走。
他的反應看得我索然無趣。
“半夏早就死了,她活著時候你不珍惜,死後對她念念不忘不顯得格外多餘麼?她終歸是看不到的。”我使了個隱身術,身體頓時隱於空氣,陳朔的目光怔了一怔,徒勞地撲向我剛剛站立的地方,什麼也沒撈到。
“半夏!半夏!!!”他原地轉圈,神色癲狂地放聲大喊,唔,這麼虛弱還能爆發力量,不錯不錯。
我透過空氣揭他的傷疤,問道:“陳朔,你的複生大計進行得怎樣?早聽聞陳丹茜的屍體被你用冰棺供著,我一直不願相信,等回了冥界,見到她受了十萬年的寒冰之刑,唔,到現在她已經熬了三十萬年,不知要熬到哪天?聽說她日日思念於你,我覺得甚有趣,一直幫她續命,好讓她撐到見到你的那一天,你說,我對你深愛的女人付出是不是太多了?”
“你別走,別離開我,別離開我……”陳朔摔在地上顫抖不已地失聲痛哭,那對渾濁的眼球黯然無光,要是再架上一副眼鏡,一個完美的職業乞丐形象生動地詮釋出來,品相不錯,往街頭一躺,一天鐵定能大賺。
“帶著這個女孩離開我的房子!”
我抱著哼哼直接回了冷香殿,冉冉躬身問候:“君上。”
“看我把誰帶回來了?”我將哼哼往她懷裏一丟,徑自入了裏間。
聽到他們倆個竊竊私語,我不加理會,它的所有疑問,都將從冉冉的口中得知。
君王之位永遠是孤獨的,從我額間出現印記的第一天起,冥界所有的靈見了我望而生畏,那楚江王尤其怕我,每次開會,他的頭是沉得最低的,夜熾的沉默亦影響了我的言語能力,我變得比從前安靜,習慣黑暗中的沉靜,有時候,一呆就是一整天。
心情有些壓抑,我念了個咒進入冥陸之北,那裏有人間的味道,活人的壽命被一盞盞小小的蠟燭左右,蠟燭的長短火苗的旺盛與否代表著一個人陽間所剩的時間與健康的狀況。
人活著的時候被諸多俗世困擾,有多少人選擇一死了之,包括我自己,走在黃泉路上,三生石旁,奈何橋上,麵對一碗寡淡的孟婆湯,前生的點點滴滴一一浮現,又有多少亡靈呼天搶地,賴在陰河中不肯過橋,不肯輪回,有的隻為再見一眼生前愛的人從橋上走過,即使對方看不見他的身影,聽不見他的呼喚,他也滿足,又有多少魂魄急急轉轉地奔在投胎的路上,明知人生苦短,仍要再體驗一番人世情味。
我坐在高高的冥陸邊緣,腳下百米是無盡的黑海,燭火成片,星星點點的分布在堅硬的黑土上,無聲地燃燒,無聲是最可怕的魔障,摧殘我紊亂的心神。
“你去了人間?”夜熾的聲音從不遠的黑暗處飄來。
“嗯,接哼哼。”
他走到我身邊坐下,望著茫茫的燭火,道:“你心情不好。”
“夜熾,你最近不多言的。”
沉默……無盡的沉默。
“如果你願意,我想為你分擔一些煩惱。”夜熾扮演的角色一直如此,幫我解決各種難題,我惹出的禍端,或是時下出現的棘手事,他總是挺身在前,為我掃除不少障礙,讓我的君王之路走得相對平坦。
我想了想,答道:“你替我做了太多,有些事我必須自己麵對,夜熾,謝謝你多年來的不離不棄。”
“君上。”我遲鈍地轉頭,望著那高大的身影,他呼了一口氣,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直言道:“君上,夜熾有一言想與君上說,即便得罪君上因而受罰,我也不能再哽在心頭。”
我微微點頭,示意他直說。
“君上從人間返回冥界,沒有一天是快樂的,尤其是您繼位以來,一直將自己禁錮在天下大事中,夜熾看了心疼,但又無計可施。
“你處處壓抑自己的情感,隻對花魂動真格的,如果不是還愛著他你又怎會對一個不相幹的魂靈此般折磨?碧落,你身為冥王,整個天下都是你的,還有什麼看不開的?既然他到處找你,你忘不掉他,不如放下過去,與他重續前緣,得個好字?”
我冷冷地瞅了他一眼,繼續看燭火,幽幽道:“怎麼個好法?夜熾,今日你失言了,我原諒你。”
他錯了,我誰也不愛,包括我自己。
從心碎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會愛了。
留了一腔的怨恨殘忍執著冰冷。
誰說的“往事如煙過,一笑泯恩仇”?全他媽的說的廢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站在道德的至高角勸解他人,若出事的是自己,又有幾人能看破?
夜熾訕訕而笑,碰了一鼻子灰獨自走了,身影隱於黑暗。
我知道他並沒有走遠,縷縷笛聲伴著冷風與我一起承受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