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苦手喝茶向來不佐茶點，為帝時無論禦廚如何絞盡腦汁，呈上精致奢華如以晶瑩剔透魚翅為點睛之筆的蝴蝶蝦餃，或是匠心獨運如以荔枝茶湯混合馬蹄蓮粉，紅紅白白層層疊疊蒸製軟糕，然後分開兩種，一種熱氣騰騰出屜便淋上奶糊，一種先擱在冰窖凍結實，再精雕細琢成梅蘭竹菊山鳥蟲魚等生動小件，及高山流水巍巍雄城等磅礴大物，卻都是徒勞無功。
    但今次，他手邊卻放著一碟吃食，且幾近空盤。
    滿盤芝麻香，也有油香，是前些天看山看水時善殺人從河裏采的茶菱，這種水生果類有點像菱角，纖細的莖幹和小而圓潤的青葉浮於水麵，夏季開散碎白花，結出的杆狀果實會在秋天熟成。
    那天善殺人在河邊掬水給小諦聽洗手，看見茶菱成熟，便興衝衝連秧撈起，接著一路走一路慢工出細活，先挑個晴天曬幹茶菱，敲下果實，然後捧一捧在手心揉搓去果殼。
    等到了已是鳩占鵲巢的塢堡附近，就借他們的廚房小火炒製，出了香後加糖熬製，細細拌上黑芝麻。
    炒茶菱算不得什麼稀罕物件，在義陽郡別說有閑品茗的雅士，就連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家中都常見，吃法也不講究，不像同為茶點的餛飩糕點需用湯匙筷子取食，而是配上根隨手取材的小棒或竹簽，手指撚動著在碟子裏打個滾，香噴噴又小小隻的茶菱自會前仆後繼抱團上來。
    這在茶點中就像窗欞中最簡單的冰裂紋，不比石榴蝙蝠，遊龍戲鳳等花樣，不厭其煩去繁上加複，富上添貴，卻也最經久不衰，在曆朝曆代無論是崇古還是求新的雕欄畫棟中都俯拾即是。
    也正是那個難得佛道釋三教都摒棄成見，一致公認的道理：至繁歸於至簡，千辛萬苦去為山九仞，登高後卻很快會覺得興味索然，野心勃勃去長風破浪，最念念不忘的仍然是腳踏實地的感覺。
    謀苦手細嚼慢咽著最後一口茶陵，匪夷所思的，那個四海為家恣肆逍遙，江湖避諱如牛鬼蛇神的魔頭會甘心小橋流水人家，當他搖擺不定於驚濤駭浪與風雨如晦一生的係舟之地。
    “劉莽。”
    茶點盡，茶也將盡時，謀苦手聽到那跟了他三十年，卻因各種規矩忌諱，極少流出人唇間齒隙，改命後更是恍如隔世的名字被人坦坦蕩蕩叫響。
    無需回頭，便知這世上最寵他的那人已經回到他身邊。
    於是謀苦手拍拍獨榻，示意那人挨著他坐下。
    然後輕車熟路伸手在他腰間迤邐，以指代身，孜孜不倦遊學那畫不出神意，道不盡風流的俊秀江山，口中溫柔道：“這幾天還順利麼？”
    指的自然是在齊雲山和山賊相處可有露出馬腳，之後與官兵狹路相逢，又有否逼的常嶠陣中脫逃。
    魔頭正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掐著兩個腰眼不放，勉力含含糊糊嗯了幾聲，漆黑眼睛漸有水汽微漾，撩人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