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嶠，字留餘，當朝司馬常折桂重孫。
    論家世，常嶠在高官遍地走的溱陽也稱得上名列前茅，更兼是手握兵權的司馬大人往死裏護著的犢子，照說該長成橫行霸道無法無天的小霸王。
    但整個溱陽城惡名在外的紈絝名單裏，他非但跌出前十，連前百都沒能排上。
    其餘公子哥兒出行，哪個不是刁奴前呼後擁，惡仆吆喝開道，到酒樓不用報上名號，自有老板彎腰屈膝恭迎，到花街不必散盡千金，自有相熟的名妓扭著柳腰將其邀入閨房，可常嶠呢，不僅天生愚笨，別人拿他取樂也不還嘴，笑嗬嗬的約莫還以為別人是在誇他，久之便成人善被人欺。
    司馬大人風聞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重孫竟被人當了軟柿子，氣得不行，屢屢把重孫叫到跟前耳提麵命，掏心掏肺說嶠兒啊，你得學學你堂姐堂妹們的跋扈氣焰，隨性可勁蹦躂，即使鬧出人命都有祖爺爺替你擺平，就是別讓人看扁了。
    常嶠很聽話，被開導完立刻就去蹦躂，然後溱陽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市井小民就有了源源不絕的下酒料。
    比如開春時節草長鶯飛，紅男綠女相約踏青，自然是以家世為憑三五成群，常嶠和誰都湊不到一塊兒，本來想悻悻回家，但想起祖爺爺諄諄教誨，便硬著頭皮隨便擠進一侯門千金相府閨秀的圈子，哼哼唧唧半天找不到話說，索性就近對少府家的小姐動手動腳。
    少府小姐當時在玩投壺，手持竹箭作威嚇狀，常嶠掉頭就跑，慌不擇路一頭栽倒，從此沒了兩顆門牙。
    比如盛夏時節有接天蓮葉無窮碧，士大夫們結伴泛舟湖上，賞湖景聽絲竹管弦聲，聊以渡過炎炎夏日，誰料舟至湖心，忽然聽到有人大聲呼救，聲音極淒慘，情緒極跌宕，官僚們忙探頭出去看，見是司馬家的小少爺，半個身子掛在船外擺手呼喊，“我是常嶠，和人賭博輸到褲子都脫了，但還是不夠用，我祖爺爺說他官做的很大，你們快拿錢來贖我，回頭祖爺爺會還你們的。”
    士大夫們哄堂大笑，然後惡意擺手說不信，常少爺急得不行，便真的從船艙裏走了出來，光著腚理直氣壯，“這下你們信了吧！”
    ……
    如是荒唐可笑之事不勝枚舉，著實是讓年事已高的常司馬操碎了心。
    九月上旬，常司馬在朝會應下傳虎符至義陽郡增援剿匪一事，散朝便將在庭院閑晃的重孫叫來書房。
    常嶠雖然腦子不中用，模樣卻是不差，劍眉星目的身量又高，和常司馬年輕時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聽祖爺爺要他參軍，常嶠並不像尋常紈絝怕寒怕暑怕流血吃苦，傻乎乎笑著一口答應，甚至沒多問去哪兒，是步兵騎兵還是水兵。
    從小到大遭白眼無數，外人就不用說了，他在場和不在場一個樣的交頭接耳指指點點，連家裏那些親戚見著了麵都無一例外要嘲笑他幾句，他若跟他們出門丟了臉，還會被堵在陋巷裏隔上厚墊一通拳打腳踢，痛得入骨，卻都是內傷，外表根本看不出異樣，反正他人盡皆知是個悶葫蘆，絕對不會耍心眼找祖爺爺告狀，親戚們打的毫無壓力不說，不少還成了嚐到甜頭的回頭客。
    他是傻，不懂還嘴還手以牙還牙，但很清楚這世上隻有祖爺爺待他真心實意，雖然偶爾感慨幾句嶠兒你怎麼就是不開竅啊，但回頭還是好吃好喝哄著他，所以祖爺爺要他幹什麼他當然沒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