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諦聽兩眼一抹黑的半天沒等到夫子或善殺人有所動作，有些不耐煩，便手腳並用從兩人縫隙間爬出來，滴溜溜如毛球滾落在地，然後去挑擔裏翻找水囊。
    謀苦手收回手來，晦澀情緒從眼底褪下，似乎轉瞬間已將激烈情緒平複殆盡，換上一貫的和風細雨語氣道：“從今往後，我會清清楚楚告訴你我的目的，比如這次帶你來義陽，想要你陪我散心是不錯，但也有其他原因。”
    善殺人笑容明朗，“說吧。”
    謀苦手正色道：“被你殺成空城的塢堡如今已為我所用，但寶城縣崇山連綿，在周邊紮寨的山賊數量眾多，擾民者絕不僅塢堡一支而已，以往塢堡勢大，山賊有所忌憚，不敢輕易踏足寶城縣，但如今塢堡安分守己，鄰近山賊便開始蠢蠢欲動，雖不像塢堡與盧黨沾親搭故有恃無恐，但勝在靈活機動擅長遊擊，輪番分撥東搶西掠，近來漸漸有後來者居上的苗頭。”
    “寶城縣縣長憂慮民生凋敝，屢次想圍剿山賊，卻苦於山勢複雜易守難攻，可藏匿之地也太過紛繁，按後漢律，縣萬戶時長官為令，不足為長，可見寶城縣是小縣，根本無法調遣足夠數量的精銳甲士，因此隻得忍著肉痛將這肉中刺擱置。”
    “前陣子於白圭向幼帝提及此事，幼帝不日告知群臣，本意是打算勸說司馬將虎符交由義陽郡郡守，使其得以調用軍隊，增援寶城縣，但以一郡之兵圍剿一山之匪，怎麼想都是手到擒來的事，如今天下太平可很難有如此探囊可取的軍功，司馬不動心思讓自己人參與剿匪，好從中分一杯羹都難。”
    “司馬家族向來陰盛陽衰，至重孫一輩僅餘常嶠一個男丁，卻可惜是攤扶不上牆的爛泥，即使司馬權勢滔天，京兆尹自動自發為常嶠品第為上中，最終仍是沒能過司徒那一關，司馬不甘重孫終身碌碌無為，一定會讓他臨時抱佛腳入伍，抓住這次機會撈軍功。”
    循序漸進說到這裏，見善殺人始終不曾搭腔，謀苦手不免憂切，試探般道：“殺人，覺得無聊嗎？”
    善殺人應聲挑眉，眼神依然清澈，“說不上無聊，就是有點麻煩，不過扛不住我悟性高，我說你啊，犯不著把我當孩子哄，於白圭聽得懂的話我怎麼會聽不懂。”
    謀苦手看著坦坦蕩蕩自誇的魔頭，驀然有些恍惚。
    他總是藏著掖著玄虛的謀略，告訴自己用不著讓殺人為這些揣摩人心鬼蜮的鑽營操心，然而實際上，他無法否認自己存著疑神疑鬼的心思。
    他唯恐殺人知曉自己陰謀齷齪後心生鄙夷，這還算情有可原的憂慮，真正不能見光的是他的存疑。
    他方才的問詢，就像在永寧寺時那樣，多半出於關心，卻也不乏信心不足：他不覺得素來開門見山的殺人能領會他的伏線千裏，他認為解釋這些官場的虛與委蛇爾虞我詐是徒勞無益。
    但他怎麼會忘了殺人在他說出沒有你，誰為我屠無辜殺忠良，剜肉剔骨了這處處繁華的盛世王朝後，仍然不曾離去。
    怎麼會忘了殺人無師自通，勢如破竹過三關，舞象之年悍然入歸真境，前無古人瞠目結舌了一整座江湖的驚才絕豔。
    殺人或許不熟稔官場約定俗成的章法，但沒有人會比殺人更用心去理解他，而隻要善殺人不遺餘力，別說曾任近侍的於白圭，就連與他竹馬為他伴讀的何河清都難望其項背。
    善魔頭如有靈犀，下一句話便印證了謀苦手此刻的感想，“上次看你借於白圭步步為營，不僅摘掉上百頂官帽，更緊要的是逼高高在上伸手難及的司徒磕頭求饒吐出大權，我就知道你喜歡搞七拐八拐一石多鳥那一套，這次一定也不會簡單繞個小彎，隻讓我抓住常嶠威脅他祖爺爺就了事。”
    謀苦手頷首。
    平素談笑定乾坤，這一刻卻訥訥無語。
    滿心隻想著，夫複何求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