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五辛,四時民令(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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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拜賀婦人,因正月初七前閉塾不授課,浣花書坊也尚未將新書稿送來,謀苦手難得清閑,一刻鍾都不敢耽擱的回耳房尋書看。
    早已是放棄思考的青年呆呆跟著書生走,看他俯身在堆摞床邊,幾有大河決堤之勢的手抄箱篋本中翻翻揀揀,最終取出一本農政。
    書中不高屋建瓴如何經世濟民,不誇誇其談如何德治天下,反其道而行,隻從小處瑣碎處入手,記述些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對於穀類瓜菜種植時令的經驗,全書措詞粗糙,行文隨意,因此與其說是書,倒不如說是嘮嘮叨叨更為貼切。
    青年全然沒料到謀苦手會看這樣的書,後者便將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後漢初定時,開祖皇帝為休養民生減免賦稅,但之後皇位一代傳一代,國漸富,民有餘裕,稅便漸長。
    雖在刺帝時期有所下調,但幼帝上位後算賦和口賦重新上漲,田租上加了祿米,賦稅外又有雜稅,修路繕水渠問百姓要錢,州郡官員送故迎新需百姓開支,明明武帝之後已有百年無征戰,卻堂而皇之昭示兵運不充,向寒門庶民借征調錢,自然是有借無還。
    青年想起自己這些年遊曆大江南北,從前隻聽佃農碎碎念家無餘糧,辛苦幾年才攢下一間僅值三千錢的房宅,如今卻是憤懣塵囂日上,說現在收成好壞已經不是能為盤中餐添多少葷腥,已然是關乎生死。
    收成好時納完賦役勉強果腹,慘淡時節將所有米糧布帛上繳,還欠著官家好些錢,且克期追逼,半點沒有斡旋餘地,難道要他們質妻賣子不成?
    雖然八水繞城良田肥沃,再加終歸是天子腳下的溱陽並沒有多少民不聊生的跡象,但魚市自與城內不同,除了靠水吃水的漁民,因利來為益往的商人,更多的是沒有餘力在溱陽城內購置一棟家宅的佃農,處境比起貧瘠州郡好不了多少。
    謀苦手足不出戶,但並未自然而然成井底之蛙,既然因跛足傴僂有傷本就平平的風貌,斷了仕途,無法諫言天子以民為本,隻能把東拉一句西扯一句,零零散散不成體係的農政重新編纂,在魚市廣為流傳,也算有益社稷。
    “就叫四時民令,可好?”
    謀苦手轉眼看向亦步亦趨在他對麵坐下的青年,語氣像是喜誕麟兒,夫君抱著小小繈褓征詢娘子取名意見。
    青年姓善,但不是善人,且寄情山水多於關懷世人,否則就算斬殺的人都十惡不赦,也著實無法心平氣和,此時聽了謀苦手看書的前因後果,並不如何被他盡其所能幫襯民生疾苦感動,卻輕易被他眉梢眼角流瀉的溫柔和期冀擊倒。
    雖然羞赧,但終歸舍不得移開眼神,兩眼流光明明滅滅,嚅嚅諾諾道:“不是你的書麼,問我幹嘛,你說如何就如何。”
    謀苦手卻搖頭,誠懇道:“農政所述的不夠全麵,後續必然要多方打聽,去蕪存精,還需實地考察,將經驗之談用於實際,看是偶有成效,還是放之天下皆準,但我腿腳不方便,走街串巷太慢,也去不了泥沼水田等地,要拜托善小哥的事有很多,所以準確說來,這不是我的書。”
    頓了一頓,續上四個字:“是我們的。”
    謀苦手一向沉靜,情緒內斂,少有如此眼神灼灼的時候,青年被他看的神昏智迷,哪裏有餘力去挑他話中漏洞,霍然拍案說一聲哎?我好像沒答應幫你跑腿?
    隻知道懵懵懂懂點頭,支吾道:“話是這麼說……但還是聽你的,你墨水多,取的名字總沒錯。”
    謀苦手如願以償,這才攤書於蛀蝕斑斑的書案上,左手翻頁,右手捧一杯義陽毛尖茶,熱氣嫋嫋撲麵,麵容雲遮霧罩。
    鬧市喧嘩,門外人聲鼎沸,貧寒潦倒,門內簡陋大碗。
    書生飲茶全然沒有精舍,雲林,竹灶,鬆月下,花鳥間,清白石,綠蘚蒼苔的雅境,再極目遠眺也看不到船頭吹火,竹裏飄煙的美景,更無素手汲泉,紅妝掃雪的佳人相伴。
    所以也怪不得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士子看到這裏必然是不以為然,更有甚者還要冷眼嗤一聲不過解渴而已,與鯨吞驢飲何異。
    青年卻覺書生恬淡安寧,不說自詡風雅的士子,就連他在佛氣氤氳的山間見過的般若庵,文殊庵等一人結廬而居,生活至簡,每日課業僅焚香,誦經,烹茶三樣的禪僧都沒有如此簡素閑寂。
    那些號稱出世的老和尚,還差得遠呢。
    青年挑眉撇嘴,連他這種大字不識一籮筐的粗人都知道未曾嚐過愁滋味,怎可信誓旦旦自己已放下我執,老和尚們根本從未入世看紅塵,何談看破紅塵,根本未曾親自出手救人,何談普度眾生。
    不像書生這樣低到塵埃裏,明知自己前程無望仍為他人掙紮,而隻知高居雲端紙上談兵,那是要讓人笑破肚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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