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五辛,四時民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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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除了能不顧及平日禁令,在庭前爆竹燃草,造出浩大聲勢以辟山臊惡鬼,衣著鮮亮齊聚一堂的大家族在飲椒柏酒或屠蘇酒時,也難得能暫時擱置先長後幼的秩序。
概因元日是新年頭一天,意味著稚童年長一歲,可喜可賀,而老人則失一歲,難免傷懷,所以飲酒順序反而是先幼後長。
日近正中時,爆竹聲仍是此起彼伏,青年站在院中一臉恍惚,呆呆望著色白而薄,但聊勝於無的灑地冬陽。
今早在床上,謀苦手一邊為裝睡裝到小肚子快造反的諦聽穿棉衣,一邊風清雲淡說已洗了青年那一身櫛風沐雨破敗不堪的複衣,等幹之前可否穿他的將就。
青年錯愕,旋即點頭,否則還能怎的,穿裏衣到處晃蕩?
謀苦手接著端來溫水,浸濕麻布,小諦聽已經自動自發揚起臉,閉上眼,等夫子擦幹淨了臉才重新睜開,而洗淨麻布的謀苦手說句諦聽無賴,請善小哥允我代勞,就春生秋實般自然的將方才的動作在雙手被小家夥壓麻的青年身上重演了一遍。
這下可好,青年下地後不知過了多久仍是耳垂發燙,胸如擂鼓。
青年眉如直刀之鋒,雙眼湛然有光,出手殺人時隔著黑布都透出入骨狠勁,但實際上,臉部線條幹淨明快,五官清俊,且難得是靈動甚於精致的青年細看之下,分明是如少年飛揚。
不過在今日之前,並沒有多少人去留心這兩三月才來一次魚市的貨郎,畢竟他在人前不是風塵仆仆灰頭土臉,就是畏首畏尾,毫無精氣神,連頑劣稚童騎在頭上胡作非為都忍氣吞聲。
但穿戴整齊,又由謀苦手一招迅雷不及掩耳勾出風情來,青年再站在院外幫著裱糊門神,便有三五成群經過的小姑娘幾步一回眸,挽上同伴手臂,正月時才舍得佩戴的臂釧叮當作響,勉強蓋過嘰嘰喳喳交頭接耳。
更有攜幼給夫子拜年的婦人,相較尚未出嫁的小姑娘雖傾慕,卻羞澀,再多的心旌搖曳也隻敢回頭嗅青梅,孩子都能下地幫農活的婦人放得極開,正大光明將青年從頭到腳看個通透。
婦人想當然以為是書生親戚,笑說生的好生俊俏,又連珠箭般問姓甚名誰,可有婚配,可有意中人,可介意她牽線搭個橋?
謀苦手笑吟吟一一回過,說姓善名麵,無婚無配,至於心上有誰,那得要問善小哥自己,然後側身與婦人一道殷勤看定青年。
再然後,就是青年愣住,表情怔怔熬過婦人翹首以盼回答,到滿臉惋惜,扯著謀苦手到一邊嘟嘟噥噥,說你親戚是不是傻?
獨自坐在門檻上的小諦聽則看起來很不高興,兩隻小手托著鼓起的腮幫,圓潤潤好似捧了塊白麵小發糕。
今早吃的稀粥,一百一十錢一石的粱粟,雖然賣相和精細度都不如兩百錢一石,經過精挑細篩的粱米。
但抵不過煮粥的人耐心好,文武控火的手段又精妙,簡單一鍋粥熬的粒粒開花,浮在粥上一層黏稠細膩,色亮飽滿而滑如油膏的粥皮更是清香四溢,好似粱粟將春耕後秋收前一點一滴積澱的陽光雨露都老蚌吐珠,異彩妙不可言。
隻可惜狗尾續貂。
自青年起身後便徹底在灶屋喪失一席之地,被晾的有些冷清的謀苦手不知從哪兒端來蔥蒜等辛辣之物,一本正經提議掌勺的再下些五辛,可養筋行血,發五藏之氣,且辛諧音新,多應景啊。
小諦聽捂著鼻子直擺手,人在年幼時對食物的味道尤其敏感,所以很多乖巧懂事的孩子偏偏到吃飯時就不好伺候,視香料為多此一舉,視苦澀為何必遭罪,視辛辣更如毒蛇猛獸,避之不及。
今日不知有多少稚童被大人哄著騙著,用筷尖點幾滴泡過花椒烏頭等物的屠蘇酒在舌上,未及細品,很快小臉猙獰,吐舌哈氣。
接著定有的淚眼迷蒙,委屈自個兒滿心信賴,卻所托非人,便揚起小拳頭捶打罪魁禍首,還有的小嘴撅的老高,背過身去悶聲生大氣,用此時無聲勝有聲來表達內心的憤懣。
小諦聽雖然不遺餘力抗拒,但其實自己也知道他再垂死掙紮也是沒用的,那縮頭烏龜可能為了他的口福去違拗夫子的意願?
於是粱粟粥回爐,與大蒜,小蒜,韭菜,芸薹和胡荽嬉遊火舌上,重出江湖時就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不再逆來順受,任凡夫俗子隨意魚肉。
即便力不能敵,在與小諦聽舉筷下嘴的廝殺中全軍覆沒,但看小家夥此時人短怨氣長,落寞惆悵的模樣,便知五辛粥是雖敗猶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