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竹酒,在野先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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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已近尾聲,大江南北一陣風雪一陣寒,溱陽北邊城牆外的蟒山銀裝素裹,萬物蕭索,林中瓊枝一如義陽郡的茶樹,光禿禿一片不複春夏時鬱鬱蔥蔥清新美貌。
唯有山腳一處竹林在白茫茫積雪覆蓋下仍蒼翠欲滴,被深一腳淺一腳踏入林中的清臒書生輕輕拂去壓彎竹梢的厚重雪層後精神奕奕高高彈起,露出一線讓人眼前為之一亮的綠意。
清臒書生手裏提著一隻模樣別致的竹筒,是竹子截成二尺後留一節為底,外繪山鳥,鏤刻意境悠遠詩文,均勻塗上一層黑漆,再串以鐵絲做提梁的匠心獨運酒壺。
從隱秘渠道得知義陽寶城縣某固若金湯的塢堡一日成空後,清臒書生自落戶魚市來首次出行,提著空筒在先覆一層竹葉再覆一層積雪,雖鬆軟卻時有踏空陷足危險的地麵磕磕絆絆緩行。
書生眼中有一局韜光養晦已久的博弈終於由他落下一子,羚羊掛角得先手的快意,也有對善姓青年的自認僅僅埋下孤種,日後多半會夭折在雨打風吹霜雪摧殘中,而無緣生根發芽的愧意。
視野邊緣有名四五歲沛然靈氣的稚童蹦蹦跳跳,心知自家夫子不良於行,便先一步穿梭竹林,尋尋覓覓此行的目的地。
等到小諦聽一抽一抽的小鼻子嗅到酒香最鼎盛處,喜笑顏開的回來牽夫子去取酒,才發現自家夫子的左腳已鞋襪透濕,青衣滲出的墨綠自下而上如青苔拾級,漸漸滿階。
跛足書生一路下來幾乎是左腳始終著地拖拽前行,白雪雖素淨風雅,化成水後卻是酷寒無比,謀苦手不像善姓青年有一氣續一氣,潮起潮落如燒不盡野草生生不息的內力傍身,自然凍得瑟瑟發抖,原本已是久治不愈的腿疾更是傷上加傷,鑽心疼痛唯有自知。
但唯有自知的東西太多太多,習以為常的謀苦手如常斂眉微笑,勉強穩住身形歇了口氣,抬眼望著小諦聽找到的竹子。
這株枝繁葉茂的竹子搖曳生姿,哪裏看得出多年前大雪封山時曾被他當中砍斷,還將陳年佳釀並細心采集的數串柳花和一些竹葉竹蜜貯管中,任竹子自行生長,天然密封起到花酒合釀的效果。
謀苦手不善下廚,卻善釀酒,且通貫古今博采眾長,眼下這釀法奇特的竹酒就借鑒於前朝一位隱居士子。
當時前朝的末位帝王無才無德,眼見祖宗基業頹然將傾卻一籌莫展,甚至不敢任用洋洋灑灑萬言上書,當朝慷慨致辭,試圖以新法變革力挽狂瀾的嵇姓士子,生怕有損權傾朝野的外戚利益,讓他在與垂簾聽政的太後生隙,使得嵇姓士子揮斥方遒漸成胸中塊壘,最後心灰意冷逃禪深山,再不過問世事。
嵇姓士子與幾位誌同道合的好友一並西去當時尚屬前漢,如今已歸附西夷的郫縣,在有山有池有茂林修竹處住下,冬天砍竹刳其節,傾春日釀的美酒於竹管中,苞以取自池中亭亭玉立蓮花的藕絲,待酒香醇厚遠近可聞時斬下整個竹節,呼朋引伴流觴曲水。
謀苦手吃力的從肩負行囊取出刀,與其說是武力砍,不若說用毅力來來回回一點點磨下藏酒的竹節,一時間花香葉香酒香四溢,剛剛還擔心夫子搖搖欲墜的小諦聽微微張開小嘴,雙眼迷蒙,像是已有三杯酒下肚,醺醺然了。
小諦聽咽一口口水,看著夫子小心將竹節裏的酒水倒入竹筒,想到今日是除夕,夫子說不定會破例讓他嚐嚐鮮,兩頰便各自綻開可愛酒窩。
謀苦手卻微微搖頭,慢悠悠道:“這不是給你喝的,是招待善小哥的。”
小諦聽看懂前一句立刻撅起小嘴,但再看懂後一句,滿腹委屈當即化作雀躍歡喜。
他記憶猶新一條魚做出三種吃法,連魚骨頭都沒放過被調理擺盤上幾案的那頓飯,讓他第一次見到了民以食為天那方被夫子糟蹋了多年的精妙晴空。
所以酒是不錯,但著實比不上那隻難為他特意相助還不知長進的縮頭烏龜出馬呐。
忽然,小諦聽又皺起小眉頭,那烏龜縮了兩次頭,保不準會縮第三次的,也不知今次過後得要翹首苦等多久?
謀苦手卻氣定神閑,合上竹蓋,牽著年紀小小心事卻重重的小諦聽折返,被寒氣侵蝕青中帶紫的薄唇微微上揚。
嵇姓士子所創的酒名為郫筒酒,酒色清澈見底,藕香馥鬱,因入口酸甜如梨汁蔗漿,會讓人不知不覺貪杯,最後免不了一場酩酊大醉。
後世甚至有賴得郫筒酒易醉,夜深衝雨漢州城的詩句,說的是一位好酒清客得主人賜酒,不知不覺喝的爛醉如泥,連潑天大雨衝城都渾然不覺。
而謀苦手將占天卜地算古今,非當朝天子問社稷蒼生不得擅用的六壬神課牛鼎烹雞作擇吉日吉時吉地砍竹釀酒,耗費整整五年光陰的酒名柳君。
音諧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