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環餅,魔頭西行(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9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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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頭目隻覺遍體通寒,僵硬再回頭。
    他身後村人身前,一名黑衣黑褲黑巾蒙麵,挺拔身形依稀可判青年的不速之客背刀而立。
    那刀的刀身龐大至駭人的地步,刀麵被厚厚一層猩紅血水覆蓋,看不見原貌,血水猶自如清風拂過湖麵般蕩開瀲灩波光,有漣漪起伏不定,卻沒有一滴血珠滾落。
    這幅光景情難言說,無理可喻。
    小頭目霍然明白青年先前沒頭沒尾說的沒有了是什麼意思。
    但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為什麼會沒有了。
    且不論他帶來的十五名強賊個個精悍如虎狼,長年相與已有默契,就算一刀斃命也不該如此悄無聲。
    單說尚在塢堡中的強援,首先塢堡踞山險而築,就算比不上義陽三關關關天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犀利,但也是非幾千精兵勠力同心拿不下來的硬骨頭。
    其次堡主張池是經盧家斡旋,得以師從江湖上享譽盛名的錘王,出師後連溱陽皇城幾位權傾朝野的高官都想招徠的能人,絕非花拳繡腿空架子。
    更何況還有深居堡中的天時地利人和,如此滿滿優勢的情況下,怎麼會被這來路不明的小子說殺就殺了?
    不容小頭目再想,黑衣青年緩步與他擦肩而過。
    不似小頭目適才揮刀三丈外吹飛小娘蔽體衣衫,青年長刀明明當空一旋,卻無聲無息,連丁點微風都沒有帶起。
    但黑衣青年蹲下身擋在垂髫小兒麵前,抬手輕輕虛掩住他雙眼時,小頭目渾身碎成小段簌簌零落,如庖丁解牛,皮皮肉肉骨頭內髒都涇渭分明的各立為營。
    青年出一刀,一刀即為千百刀。
    連殺一百單五人仍是幹淨清爽的黑衣至此終於潑灑血雨,觀其形貌比被小兒視為茹毛飲血惡鬼的強賊更為魔障。
    於是剛剛還大難臨頭的村人越發噤若寒蟬,眼睜睜看著青年起身,負刀默默走向村口。
    無人緊隨其後,無人出口言謝。
    才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村人驟識世事險惡,不再心思淳樸,行事但憑良心,見青年暴戾手段實在沒法兒讓人聯想到救苦救難活菩薩,聯係事發經過也不覺得青年像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俠。
    誰見過黑巾蒙麵,無聲無息鬼魅般遊走四方幹掉敵人的大俠?
    武道正統不都是以真身正麵迎敵,一襲青衫或白衣無風自動飄飄欲仙,舉手投足盡顯光明磊落昭如日月的麼?
    村人左思右想,也僅得出青年是朝廷通緝的窮凶極惡之徒,偶遇此處齷齪,一時動念便來了場狗咬狗一嘴毛。
    因此村人戰戰兢兢不敢有所動作,生怕惹得蒙麵魔頭變了主意,調轉矛頭指向他們。
    連有大本事的強賊都讓這魔頭沒見動指頭就一刀斃命,鐵器隻握過鋤頭,健體隻靠在田裏耕牛般犁地的他們經得起幾下折騰?
    一時現場一片死寂,唯有被青年虛掩雙目後下意識閉起雙眼的垂髫小兒聽到青年腳步聲漸遠,兩隻小手捏緊,深吸幾口氣後鼓足勇氣追上。
    濃重血腥撲麵而來,唬的垂髫小兒渾頭暈目眩,這知道粒粒皆辛苦,明知必死也要保護娘親,更比其餘村人懂知恩圖報的小家夥不知費了多大力氣才重新站穩腳跟而沒哇哇叫著跑開,怯生生道:“謝謝你救……”
    垂髫小兒一語未畢,青年已然是充耳不聞,舉步不停徑直走向村外茶山。
    垂髫小兒腿短,卻執拗,悶頭撒丫狂奔硬生生想跟上青年有縮地成寸神韻,看似不疾不徐實則轉瞬即逝的身形。
    曲徑坑窪入山麓,內腑翻騰口中隱有血氣的垂髫小兒見青年在一棵茶樹邊站定,微微偏頭望著光禿禿一片的枝椏,明知時逢寒冬根本不可能有茶葉茵茵,但清亮眸子仍滿溢失望,攏眉為難的樣子竟有天真氣息。
    垂髫小兒彎腰將手撐在膝蓋上喘氣,又揉揉酸痛的腿肚子,陪著青年默不作聲呆立半晌,似乎是終於明白青年為何如此沮喪,便小小聲道:“我家有茶餅,是清明前娘親親手采,爹爹特意求曾炒製貢茶的外村老農做的茶餅,家裏隻有爹爹飲茶,現在爹爹……”
    垂髫小兒驀地閉上嘴深吸一口,才繼續道:“你要是不嫌棄的話,我拿來給你。”
    青年終於望向垂髫小兒,清冽眸子一亮,不用看黑巾下的麵容就知道他已默許。
    苦思冥想了許久都覺得無以為報的垂髫小兒精神一振,立刻轉身跑回毛尖村,回家後向坐在爹爹未寒屍骨前的娘親說清來龍去脈耽擱了好一陣,也不知失魂落魄的娘親有沒有一個字聽在耳裏。
    等急急忙忙折返茶山,遠遠望見青年黑衣挺拔身形仍立於小徑,沒有半點不耐煩的跡象,頓時如釋重負。
    踮起腳將紙包的茶餅遞給青年,聽青年低聲告謝一句辛苦了,曆屠村之險喪親之痛仍咬牙撐著的垂髫小兒忽然嚎啕大哭。
    小身板挺得筆直,小臉仰天,聲色淒厲,兩隻小手不去拭淚,隻顧緊緊絞住衣襟,用力之大五指關節都現出慘白來。
    青年低頭望著哭都哭的無比倔強的垂髫小兒。
    青年知道他此時心裏百感交集,不解老天爺為何平白無故降下災禍,哀戚鄰裏長輩為何見死不救。
    更害怕自己日後想叫爹爹卻四顧無人時心中豁口涼風習習。
    那疼痛初時刻骨,隨後銘心,長此以往看似漸漸偃旗息鼓,但其實這輩子都不會消失,偶爾想起來便是順摸逆撫都鮮血淋漓的觸目驚心。
    心思透徹,無奈笨嘴拙舌,猶豫再三再四的青年也隻是伸手懸停在小家夥幼嫩肩膀上,隔著半寸距離,無論如何也沒有僭越。
    寒風淩冽,遠處塢堡血流成河,近處毛尖村一片狼藉。
    暮色四合中有一小兒束手哭泣,一身血染的魔頭在旁作陪,耐心模樣恍如菩薩低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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