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人彘,謀為刀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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溱水沿岸,挑擔青年步履蹣跚而行,不說這一路東歸眼見張燈結彩鑼鼓喧天,就看皇城外魚市沸反盈天便是更甚過往日。
畢竟時逢除夕,辛辛苦苦忙活了一整年的販夫走卒佃農百姓終於能順著勢安心放下謀生活計,入臘月以來就悄然滋生的年味兒至此也順理成章的登峰造極。
金薄圖神燕,朱泥印鬼丸,避厲驅邪;
拜賀正衣冠,相聚進椒酒,送舊迎新。
而灰撲撲土色為主的肄行商鋪都掛上燈籠,點點跳脫而豔麗的明紅串出一街一線的喜慶,燭光暈染的燈下行人甚至吆三喝四都鍍有溫情暖意。
隻是滿目燈火輝映,熱鬧人越熱鬧,便襯托的冷清客越冷清。
概因無一為己留,千燈萬燈不解憂。
形如浮萍,在溱陽舉目無親的青年深一腳淺一腳,慢慢吞吞走向魚市。
每近一步,內府煙波浩渺蔚為壯觀的氣海就沉寂一分,如人飲水般簡單便宜順任督行走小周天,再自然而然循環大周天,一呼一吸皆落於天下武夫夢寐以求的氣機與浩然天地共鳴的玄妙境界也隨之消散。
轉眼之間,青年不用刻意佯裝便成一名脊梁被沉重挑擔壓彎,更被艱辛困厄生活壓彎的庸庸碌碌貨郎。
青年原本從心所欲。
六歲時得一騎乘黃的高人青眼,授刀譜九頁,一頁一招,一招九式,但兩人相遇如風吹浮萍相觸,沾之即分,且高人從始至終未發一言,更未親自演示刀法。
若非刀譜上隻有圖沒有字,青年小小手兒捧著本與他胸腹齊高寬的書,恐怕皺起小臉頭疼許久,最後也隻能落得如廁救急的下場。
自此青年興之所至便比手畫腳,或隨手攀枝拾木為刀,融會貫通了一頁自然高興,百思不得其解一招也不鑽牛角尖,隻是暫時擱下,興致勃勃去觀蒼鷹搏兔,看螻蟻跗骨。
青年漫無目的遊蕩於如畫江山中一座座各有千秋的城,見時鮮則烹,遇佳釀則飲,聽說有以武亂禁,恃強淩弱者,出手便殺人,不問其背景幾何。
道聽途說世人為清客隱士評了百人文榜,為江湖中人評了武榜,為佛道陰陽,怪傑異士又評了奇榜。
兩年前初次躋身奇榜,青年訝然。
之後排位芝麻開花節節高,青年困惑。
數月前去了一趟上穀郡,意在收獲三年前埋在此處的醃菜缸,順道將一夥劣跡斑斑的強賊追殺百裏,遇攔截殺之,遇援兵殺之,遇故遇友亦殺之,回程立刻被按上天下第九魔頭的惡名。
聽到自己的名姓頻頻出現在江湖好漢大口喝酒的席間,且畏如牛鬼蛇神多過咬牙切齒,青年撓破了頭都想不通自己何德何能,竟受萬眾矚目。
這廝或許真被小諦聽一語中的是膽小鬼,到了此時介意的點還不在魔頭這天怒人怨的頭銜,隻是赧然。
想他背後跟著好些成名已久的老前輩呢,人家挖食心肝的事做了,廣羅童女處子當煉器爐鼎的事也做了,甚至坑殺一縣百姓,聚陰氣戾氣煞氣以鑄絕世凶器的麻煩事都做了,卻還是不走運,被他這涉世未深的小輩壓了一頭。
青年心思簡單,練刀十三年,沒有內功心法,沒有名師指點,更無靈丹妙藥,卻匪夷所思將九頁刀譜爐火純青,繼而八十一式越練越少,至僅餘兩式,一攻一守,極致洗練,全無花哨。
青年不知道他這是多少修行者求而不得的返璞歸真,更不知若兩式最終融為一式,便是大道從簡,萬化歸一,信步踏入曉看天色暮看雲,滄海桑田指間過,年歲於我如浮雲的長生境。
絕代佳人之美,美在不自知,而修行之人的道行,則在低頭做事不問結果,偶然一抬頭,哎呀,怎麼縹緲天門已經觸手可及。
這樣的青年每次來溱陽,卻會特意小心將驚才絕豔收起,且從來不為自己滄海遺珠寶玉蒙塵覺得委屈,相反總是滿懷期待。
蹲在人來人往讀書聲琅琅,對海闊天空大風大浪江湖來說實在過於逼仄貧乏的簡陋書塾門口,看一眼書生吃一口麵,偶爾忍不住多看書生兩眼才吃下一口便覺得自己會不會太貪心的日子,真的總也不會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