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魚圓,臘日逐寒(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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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漢高官中多有窮奢極欲者,或銅鑄金龍,於龍腹藏酒,於龍口吐酒入金樽,設宴時一派煙波浩渺蔚為壯觀氣象。
    或筵席綿延百丈,席間不見幾案,唯有花容月貌女婢成列,屈膝而坐,豐腴臀瓣在玉足足跟壓出誘人弧度,纖纖素手捧起鑲嵌金銀的瓶,案,盤和提魁等物供主客享用。
    如是一來比受人詬病的酒池肉林隻多一層薄紗遮羞,但有府裏養金絲雀般精心投喂的文士清客作詩詞稱頌,便徹底洗白,再無白日宣淫的嫌疑。
    至於安居樂業溱陽城內的天府之民,倒也有閑錢一日早中晚三餐,常時灌園果蔬,以魚蝦羊彘酤酪祭五髒廟的次數也不少。
    可惜皇恩再浩蕩難及陋巷,魚市百姓從來都是早晚兩頓勉強果腹,瘋玩到傍晚斜陽時,小諦聽早已饑腸轆轆,回家途中遠遠聞到鮮熱魚香,苦慣了的小家夥自然而然以為是別家燒菜,心中羨慕不已。
    但在密集喧天的擊鼓聲中順著那條無形香繩慢慢走來,一路閉眼吸鼻,沒有口福好歹要過足幹癮的小家夥到香氣鼎盛處一抬頭,卻是自家小院。
    蒼天有眼呐。
    根骨清奇靈氣四溢如仙人座下道童,讓人觀之忘俗的小家夥撒丫子跑向耳房,猴急模樣生生暴殄天物了那一副百年不遇的皮囊。
    一隻小手拿著筷子猛扒魚湯泡飯,另一隻手還攥著顆咬了一半酥脆魚骨丸,貪心不足塞了滿嘴的小家夥吃力的咀嚼著咀嚼著,忽然吸吸鼻子,仿佛有萬千情緒湧上心頭,一時泫然欲泣。
    他不管這青年是惡貫滿盈不得已隱姓埋名的亡命之徒,還是故事裏隻能偶爾化形田螺姑娘似的山精野怪,都一定不能讓他跑了,雖古語有雲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君親師,但可沒規定不能滾地耍無賴。
    謀苦手低頭細細擇出多刺魚尾上的肉,蘸一點湯汁,再一筷一筷夾進心中小算盤打的噼裏啪啦響的小諦聽碗裏。
    動作輕柔細膩,卻不顯小家子氣,唯有溫柔泄地。
    在斑駁土牆上搖曳出陸離光影的煤油小燈映的他越發斯文安寧。
    同室吃飯以來始終恍如置身雲端的青年越發食不知味,等回過神來時,見小諦聽已經捧不穩當飯碗,小肚子圓滾滾,大眼睛撲閃撲閃,約莫是飽足犯困了。
    青年如有靈犀望向謀苦手,相視一笑,接著才後知後覺紅透了耳根。
    青年眉如刀鋒,不知為何收斂氣機時會有憨態可掬感,被書生舉手投足細微表情牽動時更顯出難言風情。
    連昏昏欲睡的小諦聽都回光返照般精神一振,昂起小腦袋目不轉睛。
    等被謀苦手半催半哄著去碎步繞小院消食的小諦聽半晌後回到耳房,一顆小腦袋探出草蓆看灶屋。
    隻見逼仄灶前頎長身影一雙並肩而立,雖不言不語,但擦案摞碗默契十足,較之尋常的賓主相敬,似乎是多了那麼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小諦聽捂住小嘴偷著樂,明辨青年此時心情大好,覺得這縮頭烏龜剛嚐了點甜頭舍不得就此別過,便再不去抵抗一直未曾偃旗息鼓的睡意。
    卻不料這夜青年洗完碗便別過,挑著擔離開魚市,披星戴月一直走到極遠的蘆葦蕩。
    正是萬籟俱寂時分,溱水黑沉沉東流而去,溶溶冷月下風吹蘆葦倒伏如浪。
    漆黑夜幕下,青年雙眸亮如寒星,遊刃有餘穿行於搖擺蘆葦杆間,腳踏泥濘濕滑的沼澤,竟未留下半點痕跡,悄無聲息便抵江心。
    似乎感知到青年的到來,江心中漸起粼粼水波,一頭渾身披覆鱗甲,乍現時有祥雲湧動的四足異獸避浪浮上水麵,如龍長尾倒拖一柄駭人龐大的凶器。
    異獸帶刀而來。
    水流順著異獸華美鱗甲簌簌滑落,水盡後鱗甲如潮倏然退去,觀感遠不如前的粗硬短毛驟現,毛色於衰頹灰白中隱現暗紅,形同死灰複燃。
    異獸水陸兩棲。
    落地後光華瞬間隱沒,再有經驗的相馬師都會判為下等劣馬的異獸仍是頭顱高昂,倨傲無雙,睥睨縱橫的模樣約莫連聖人坐鞍都要暴跳如雷掀下馬來。
    唯獨青年走近時低下頭顱,乖乖任他撫頸。
    青年將挑擔負於馬腹,而後翻身上馬,雙腿一屈一翹,上身一倒仰臥在馬背上。
    “去義陽。”
    聽到青年吩咐的異獸調頭奔襲,不似尋常馬匹嘶鳴喘息,無聲無息有如治軍嚴謹的甲士銜枚疾走,沉默中蓄勢萬鈞。
    青年抬眼望著滿天繁星,舒眉展目,意態閑適,哪還有半點身在逼仄魚市時的束手束腳。
    如龍由淺水入汪洋,如虎由平原入深林。
    江湖就在不遠處,等他馬踏風雨,刀斬鬼神。
    無限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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