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是個無眠夜。
    一個在手術室裏沒出來，另一個在病房裏昏睡。別墅裏不知道慌成什麼樣子。還有公司那邊也得交代，楚儷忙著打電話。木蘭留在病房照顧汨諾。
    良久，木蘭緩緩開口，衝著門外的人：“進來吧，你都在外麵站了很久了。”
    黎耀走進來，手上拿著外套，襯衣上染著血跡，神色也有些憔悴。他看著病床上蒼白的人，心口的絞痛就越發強烈。
    “對不起。我不該叫他去的。”
    “今晚我聽的道歉已經夠多了。”
    黎耀除了對不起實在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不管現在還是以前，他好像是這家人的克星似得，不該出現的應該是他。
    木蘭掖了掖被子，確定灌不進風。轉身看著黎耀，細細的打量了著他，淺笑道：“你長大了，成熟了。”
    黎耀震驚，沒想到十年過去，她還記得自己。
    “坐吧，小諾一時半會兒醒不來。”木蘭倒了杯水遞給黎耀，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黎耀難得拘謹，坐在木蘭對麵的沙發上，聲音還是壓低了許多，問：“小諾，沒事吧。”
    木蘭笑了笑：“沒事的，別看這個樣子，這孩子比我們想象的堅強很多。”
    黎耀倒是認同：“是，我深有體會。”
    “你呢，沒事吧。”木蘭突然的疑問令黎耀錯愕。
    “……”
    “這麼多年，你還在為那件事自責吧。不然又怎麼會一直默默的關注小諾這麼久。”
    木蘭一陣見血的戳中黎耀的心事，這個女人用著一雙早已洞察一切的眼睛看著自己。這雙眼睛清澈如水，就像汨諾的眼睛。
    “您知道……”
    “很難不知道。”木蘭喝了一口水，回憶起每年在汨勳的祭日上都會出現的百合花。還有汨諾生日那天總會收到的賀卡和禮物。一收就是十年。
    “我原本以為出現在小諾身邊的會是你，黎耀。”
    “……”黎耀無話可說。
    是啊，為什麼不是我呢？
    黎耀聽木蘭繼續說：“小諾的性子像我，對什麼事都太執著，就像巧克力，畫畫，還有多野。”木蘭把耳邊散落的發絲繞到耳後，笑容裏有些無奈，“小諾對多野的感情一度讓我擔心，我怕他在多野那裏得不到回應，注定會受傷。同意這樁婚姻也是因為我想讓小諾親自撞撞南牆，或許痛了，他就會放棄。”
    木蘭說到此，歎了口氣：“哪想真是世事難料啊，不是嗎？”
    黎耀挫敗的喟歎：“多野，確實讓人出乎意料。”
    誰會想到那個想盡一切辦法將汨諾拒之門外的男人會愛上被他推走的汨諾……
    誰又會想到，多野用莎士比亞式的英雄救美讓所有人見證了他對汨諾的感情。
    ……
    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病房裏靜得隻聽得見窗外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
    木蘭看著床上沉睡的人，恬靜的睡顏，微張的嘴角微微上揚，是做了什麼好夢嗎？是不是夢到了他的William，還有他最愛的爸爸。
    眼裏蕩著欣慰的笑意，轉頭看向黎耀：“我這個傻兒子注定是執迷不悟了，而你，也是時候該從這裏翻篇了。不管是你對我們的自責，還是對小諾的情意。”
    原來，時間停止的除了那個為了避讓自己而匆匆離世的男人外，還有我……
    我在這一頁停留了十年，差點以為這是我人生最後的篇章，恍然大悟之後才發現，這一頁我從來不曾認真閱讀過。
    ***
    汨諾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晌午。
    木蘭正在窗邊打電話，汨諾眨了眨眼睛，才將她的背影看清楚，聽上去像是和公司有關，他向來不太懂。
    這時，門開了，走進來的是楚儷，見到汨諾醒了，關切的問：“覺得怎麼樣，寶貝兒，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聽到聲音，木蘭轉身掛了電話也向床邊走來。
    汨諾搖搖頭，挪挪幹燥的唇，齒縫裏吐出那個心心念念的名字：“……William怎麼樣了……”
    楚儷憐愛的刮刮他的鼻頭，笑道：“我的兒媳婦怎麼比我這個親媽還擔心。”
    木蘭也笑了起來，理理汨諾有些淩亂的額發，回答他：“你的William就在隔壁病房。”
    汨諾急急地說：“我想去看他。”
    “這怎麼行，你還在掛水，身體也沒有完全康複。”楚儷皺著眉頭果斷拒絕，最重要的是她擔心汨諾見到現在的多野又會傷心難過，他一傷心這一屋子的人都跟著潮濕起來。
    可是汨諾拉著楚儷的手委委屈屈的央求她：“媽媽，求您了…我看看他就好…”
    楚儷著實招架不住汨諾的撒嬌，心裏軟的一塌糊塗，可是又礙於他的身體，為難的求助木蘭：“怎麼辦？”
    木蘭想了想，故作嚴肅的看著汨諾，說：“可以是可以，不過你得答應媽媽幾個條件。”
    汨諾怔怔的應著：“好。”
    “第一，不準再哭，如果你再哭就馬上回來，直到William康複前都不能見他。”
    “是。”
    “第二，William剛剛手術完，需要休息，這幾天可能都會保持昏睡的狀態……”
    聽到這裏，汨諾的心就揪在了一起，眼裏泛起水霧，木蘭厲聲低喝：“剛剛自己保證的什麼？嗯？”
    汨諾咬著唇，瞪著圓圓的眼睛眨也不敢眨。
    木蘭雖是心疼，但沒辦法，對於自己這個兒子她用得最多的就是這種威逼利誘的法子。一嚴一哄，就是十年。
    她繼續說：“這幾天，你要乖乖吃飯，好好睡覺，別讓我們擔心，可以做到嗎？”
    “嗯。”
    “回答媽媽。”
    “可以。”
    楚儷在一旁看著木蘭和汨諾的相處模式，由衷的佩服這個女人的耐心和手段。明明心疼的要命，連說句重話都舍不得的卻非要做出嚴厲的樣子。把慈母嚴父都攔在身上。
    不對，汨勳在的時候對汨諾簡直是溺愛，汨家上下又對這個獨苗子嗬護備至，碩大的家裏也就木蘭扮紅臉，一直充當著嚴母的姿態。
    和木蘭相視，楚儷默默的承擔起慈父的責任，責備木蘭的嚴厲：“看你這話說的，別嚇到寶貝兒了。”
    心裏卻十分讚同木蘭的做法。
    ***
    十分鍾後，汨諾見到了多野。
    他終於明白媽媽為什麼要他答應那兩個條件。
    躺在床上的多野頭上包著厚厚的紗布，靜靜的閉著眼，身上的儀器冰涼又可怕，汨諾不知道該看還是不該看，不知道該碰碰他還是離他遠遠的。
    他拚命的忍住欲將奪眶的眼淚，不能哭，不能哭……答應了媽媽，一哭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他腿腳有些發軟，可是他咬著牙，問老歐：“William，會醒嗎？”
    “會的，少奶奶，少爺很快就會醒。”
    汨諾還想問什麼時候，可他沒問，他隻是看著多野，仔仔細細的看著他。
    他們在多野的床邊又安了一張病床，汨諾手上還掛著水，趴在床上守著多野，寸步不離地守。
    自己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夢外夢裏，夢裏夢外地掙紮，一睜眼就是多野，閉著眼也是多野。
    他聽話的吃飯，晚飯，早飯，午飯，又是晚飯。
    可多野還是沒有醒來，他不敢去問老歐，也不敢問媽媽，怕他們嫌他煩。隻能在心裏期待睜開眼的時候能夠看到多野已經醒來。
    到了第三天，他已經不用掛水了。手背上貼著創口貼擋住難看的淤青，汨諾側著身子蜷在多野的身旁安靜的守著，不知不覺跌在混沌的夢境裏。
    夢裏的又回到金色的沙灘，還有溫暖的陽光。
    不知是晨還是昏，不知是早還是晚。多野向他伸出手，笑著問他：“以後我當你的黑騎士，要不要！”
    汨諾甜甜的笑了。
    他問多野：“當多久呢？”
    多野不說話，隻是看著他，看他眉目如畫。
    滿眼的流沙，歲月如同流光，須臾便是百年。
    一生這麼短，我遇上你，竟這樣遲，我錯過了你好多年。
    多野隻是笑著，不語，拉著他的手十指緊握。到最後就模糊了。汨諾站起來，伸手一抓，隻抓到幾瓣如血的花瓣……
    他渾身一震，從夢中驚醒。
    他依舊抓著多野的手，多野依舊睡在床上。他的臉色慘白，手指無力地蜷曲著，被汨諾緊緊拉著，他低低呼吸，緊緊閉著眼。淩亂的頭發讓他看起來憔悴極了。
    汨諾動一動僵掉的身子，往床頭去探一探，摸了摸多野的額頭。越看越心酸，心酸又感動，慢慢把自己的唇靠到多野的脖頸之間去。
    緩慢跳動的脈搏。
    青青的血管。
    William，你醒來。
    醒來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