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貝貝原本還興奮的想跳到副駕駛來，被多野凶了一頓之後就灰溜溜的趴在後座上，不一會兒就睡得打呼嚕。
    多家的老宅子在近郊，今天有點小堵，車裏放著輕音樂，空調開得很足。
    多野良久沒有聽到身旁的動靜，趁著等紅綠燈的間隙偏頭看看他。
    見他歪著腦袋靠在窗子上，莫非是睡著了？
    多野想要看看那張臉蛋，可是又怕吵醒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猶豫一下，這時那人咳了幾聲，單薄的胸膛起伏著，惹得多野揪心的緊。
    似是睡的不舒服，小人兒挪了挪身子，多野以為他醒了，趕緊收回手。沒想他隻是轉過頭來，又咳了兩聲就沒了動靜。
    想起之前他在電話裏咳嗽，都過去這麼多天，怎麼還沒好。
    踩下油門，多野放慢了速度，心想回去得讓老歐好好的給他做個全身檢查，再讓瑪莎一日三餐的燉補品。
    想著想著，低頭才赫然發現自己的右手已經不知不覺的握住那隻骨瘦白嫩的小手。
    緊了緊，溫涼的體溫熨帖著心口，再也不放開了。
    ……
    平時隻需要半個小時的路程，今天開了一個半小時。
    多野的車緩緩的駛入大門，大老遠的就看到瑪莎他們已經站在了門口等候。
    身旁的汨諾還在睡，恬靜的睡顏嬰孩般無害又純真，叫他如何忍心打擾。
    罷了。
    又不是第一次。
    多野下了車，不等瑪莎追問就做了噤聲的手勢。所有人都不敢出聲，瑪莎看著他往副駕駛走壓低了聲音問：“睡著了？”
    “嗯。你去把老歐叫來。”
    “好。”
    “還有，燉點補品。”
    瑪莎笑道：“早燉好了，還熱著呢。”
    多野意會的點點頭，輕手輕腳的打開副駕駛的門，後排座的貝貝已經醒了，衝著他搖頭晃腦的，多野給它比了個手勢，貝貝就聽話的坐著。
    這樣的舉動已經輕車熟路，多野鬆了汨諾身上的安全帶，將那兩隻軟趴趴的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一手穿過膝窩，一手攬過腰，微微用力就將人輕鬆的抱了起來跨進了別墅。
    ***
    汨諾睡的不沉，剛感覺失重就已經轉醒了。半睜著眼睛發現自己被多野抱在懷裏，熟悉的柑橘香，熟悉的氣息。
    他的手掌還是那麼大，他的懷抱總是那麼溫暖，不想在此刻醒來，就假裝沉睡在他賜予的寵愛裏。
    反正是最後一次陪他演戲……
    就讓自己投入的專注一點，不要出戲。
    柔軟的大床接觸到後背，那人小心翼翼的替他脫了外套，又理了理淩亂的額發，被子蓋過肩膀，那帶著薄繭的手指觸到肌膚，不多時，一個蜻蜓點水的吻落在唇角。
    讓他在黑暗裏小鹿亂撞。
    直到聽到關門聲響起，汨諾才睜開眼睛，看著男人離去的方向怔怔的失神。
    “還是走了……”
    良久，才翻了個身，蜷著身子把自己縮成一隻蝦米，眼睛瞟到床頭上疊得整整齊齊的粉紅色居家服，汨諾把衣服抱進懷裏，再把臉埋進被窩裏，終是如願以償的讓那隱忍的眼淚找到釋然的出口。
    因為你說不想看到我流淚，所以我就從此習慣了一個人舔舐傷口。
    可有些傷口自己很難夠得著，它們又那麼深，血肉翻飛，露出森然的白骨，腐爛發臭，最後變成了一道難堪的疤痕。
    汨諾在渾渾噩噩的黑暗中再一次跌入夢境，睡得不怎麼安穩，反反複複的做夢。
    夢到15歲那年……
    又夢到了被拋棄的16歲……
    以前他會在夢裏呼喚那個男人的名字，那個名字像護身符，趕走所有不安的夢靨，可如今他張著嘴卻什麼都喊不出來。
    他說過不準叫他William，他便聽話的再也不叫了，就連在夢靨中受了委屈也隻能壓抑著恐懼，細不可聞的啜泣。
    “嗚……”
    “諾諾，醒醒，諾諾……”
    是他？他來救我了，我的黑騎士。
    可是怎麼會是他，他恨不得自己消失在他的世界……
    “諾諾，是我，William，你的William。”
    William…我的？…
    汨諾終於在混沌中掙紮著睜開眼睛，失焦的瞳孔沁著水霧模糊了眼前放大的臉龐，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多野，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自己都能一眼認出他來。
    挪了挪嘴，剛好被一滴鹹澀的眼淚滾入喉嚨嗆得他一陣驚天地的咳嗽，嚇得男人臉色都變了，趕緊將他抱起來，溫柔的撫著他的後背幫他順氣。
    “不怕，不怕，隻是做惡夢了。”
    我不怕……
    我隻怕你不要我。
    而我知道，你不會要我的。
    所以我怕。
    ……
    咳嗽漸漸平息了許多，放在自己後背的手始終未曾移開。
    “好點了嗎？”
    “嗯。”
    汨諾應了聲，臉就被對方霸道的捧了起來，對上那雙深邃的黑眸，看著裏麵倒影著自己的臉。手指探進自己的額頭，字裏行間帶著心疼：“沒發燒，怎麼咳得這麼厲害。”
    你在關心我嗎？
    你的關心是不是為了答謝我配合你的獎勵呢？
    可即便如此，我還是感動的一塌糊塗。
    搖搖頭：“沒事，隻是嗆到了。”
    多野眉頭緊皺，語氣頗為強硬：“怎麼沒事，一會兒吃過飯讓老歐好好給你檢查一下。”
    汨諾沒什麼力氣的手推開男人的胸膛，別過臉去躲閃著對方的目光，說：“不用麻煩，反正，反正我待不長，不要為了我再麻煩別人。”
    多野心口顫痛。
    這都是敗自己所賜。
    看著汨諾挪下床，多野隻是給他披上了外套，緊了緊領口說：“去吃飯吧，你也該餓了。”
    說罷，握住那隻微涼的手，不給他掙脫的機會，十指交扣，兩枚戒指撞擊在一起閃著奪目的銀光。
    ***
    走廊的地板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羊毛地毯，踩上去軟軟的，一直延伸到一樓客廳。
    路過的小女傭見到他們過來，甜甜的問好：“少奶奶，少爺。”
    汨諾衝她淺淺的笑了笑，被多野拉著下樓，聽他沉著嗓子叮囑：“看路。”
    “好。”
    汨諾低著頭認真的看腳下的路，其實他想說被他牽著一點也不怕會摔倒。
    他隻怕他會放手。
    怕自己今後不能再被他溫柔對待，不能坐在他身側陪他一起吃飯。
    “黎耀是不是虐待你，沒給你飯吃。”
    多野冷不丁的問，驚了汨諾差點沒把飯吐出來，瞪著又圓又大的黑眼睛連連搖頭。
    “沒，沒有，耀哥哥對我很好。”
    瑪莎端著湯過來，剛好聽到兩人的對話，不禁笑了起來：“少爺怎麼能這麼說黎總呢。”
    多野沒好氣的撇撇嘴：“還不是因為他一身骨頭膈得我手痛。”
    汨諾聽著多野的抱怨，埋頭扒了一大口飯，又夾了麵前的煎蛋往嘴裏塞。像隻小倉鼠似的滿嘴塞滿了飯菜。
    多野舀了一勺湯，吹溫喂到他嘴邊：“傻子，就算你現在把自己撐死了也長不出三兩肉來。”
    汨諾乖乖的就著多野的手喝了一口湯，好不容易把嘴裏的食物吃完，舔了舔嘴角，又一勺湯喂到嘴邊。他害羞的紅了臉，放下筷子，伸手去接勺子：“我，我自己來。”
    多野躲過那隻手，霸道的說：“我就想喂你。”
    這下，汨諾的臉紅成了小蘋果，爬上雙眸的除了羞澀還有一些稀疏的憂鬱，抿了抿粉嫩的唇，還是就著多野的手喝了一勺湯。
    “真乖。”看著多野滿意的翹著嘴角，汨諾不確定眼前這張蠱惑人心的笑容裏多少真情多少假意。如今他的心再也經不起任何風吹草動，他寧可相信這一切都是多野在演戲，也不願再去傻傻的以為他會對自己稍微溫柔一點。
    當一隻逆來順受的小草。
    順從你的意願，無傷無驚。
    你說我瘦了，我就拚命的吃多點，長點肉。
    你說飯後要去帶貝貝散散步，我就陪在你身側，陪你看花園的夜色，看著你和貝貝玩的像個孩子……
    “諾諾，過來，給你看個好玩的。”
    多野向汨諾招招手，汨諾就聽話的走了過去，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見到池塘邊的老梧桐樹下多了一個秋千。
    汨諾黑溜溜的眼睛騰起好奇。
    多野牽著他往樹下走，一邊說：“其實上次見到你畫的素描我就覺得這院子少點什麼，回頭想應該是少了點生趣，於是叫人做了這個。”
    汨諾好久沒有見過這種木質的老式秋千，以前在中國的老家有這樣一個秋千，爸爸總是抱著他坐在秋千上數落下的葉子。
    隻可惜後來去了倫敦之後就再沒有這樣的秋千，爸爸也變得很忙。
    “試試？”
    多野走到秋千後麵拉了拉繩子。
    汨諾心裏有些忐忑，還是走到秋千上坐下。
    多野在身後推了推汨諾的後背，秋千就蕩了起來。汨諾這才發現，秋千蕩起來的時候有一半懸在半空，低著頭能看到池塘裏自己的倒影，仰起頭能看到伸出的枝椏。
    “我要推的再高一點。”
    多野的聲音一出，汨諾猝不及防的感覺到後背被用力一推，自己就蕩在了半空。嚇得他本能的抓緊繩子，結結巴巴的向身後的人求饒：“夠，夠了，夠高了……”
    多野壞心眼的又推了一把：“我覺得還不夠。”
    “啊！夠，夠了！”
    “不行，還不夠高。”
    “……”
    一次比一次大力，一次比一次高。
    汨諾覺得自己就快飛出去了，抓著繩子的手勒的生疼，起初還能咬著唇忍著，越到後來就越是晃得他頭暈，閉著眼睛終於忍不住叫出聲來：“夠了，William……William！”
    失重感戛然而止，後背貼著結實的胸膛，汨諾睜開眼睛，在眩暈中看到男人兩隻手穩穩的握住秋千兩端。
    磁性的聲音自頭頂飄來，搖曳在隆冬的夜裏：“終於肯叫我William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