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篇章二:《太平年間》花嫁前傳中篇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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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大年初一。
    自今日起至正月初三都是年假,前朝後宮休沐遊閑,氛圍也是喜氣盈盈的鬆散不少。
    時值正午,嘉熹殿的宮人們捧著食盒悄聲步入依序到桌案前放輕手腳布置餐食,吳侍君攏袖立在一旁,仔細清點過桌麵的菜色,見並無紕漏,這才滿意點頭。
    殿中內間的寢門還正合著,想來主子仍在安睡,吳侍君有些犯難,猶豫著該不該即刻便去扣門。
    寢殿內,暗黃色的紗簾半攏未攏,隱約可見一截印著咬痕的纖細手臂,那手臂的主人忽然食指稍動微握拳心,不一會又緩緩鬆開。
    更往裏湊些,芙蓉暖帳,昏暗無光。
    有一少年的眼睫輕顫幾下悠悠轉醒,他才一睜眼,瞥到的就是一把毛糙如黃草的枯發。
    隨即,暈頭轉向的不適襲來,少年呻吟一聲,腦內混沌,記憶也是一片模糊。
    未花時雨趴在被子裏哎呦呦的抽氣,眼角餘光複又看到那把亂糟糟的枯草。
    這人,大年夜的竟也敢留宿?
    旋即抬手,一巴掌朝著那頭枯發之下的雄厚背脊拍去。
    啪———!
    好大一陣擊打皮肉的聲響。
    嫁奕元笙驚坐而起,同時嘴裏嚷嚷道“怎麼了!誰打我!”。
    神色驚懼。
    殿門外,屏退了宮人的吳侍君嘴角一抽,收回了自己堪堪扣上門扉的指節。
    看來,是醒了。
    “你怎麼在這睡了”時雨翻個身,隱忍眩暈的不適,側躺著道。
    元笙循著聲音回神,這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他鬆一口氣倒頭窩進被子裏,悶聲答。
    “昨夜,喝了許多酒,去找你時已經暈了,後來回了這兒,你又纏著我喊難受要抱抱,這怎麼走得?”。
    時雨納悶“我纏著你?”。
    元笙有氣無力的答是。
    未花時雨不信,仔細回想,可怎麼也想不起來,最後隻得作罷,將那都歸結於,“這酒的後勁太足,跟喝了蒙汗藥似得”。
    “殿下,已經午時了,可要起身?”吳侍君到底還是敲了門,溫聲問道。
    時雨抓住悄摸扶上腰身的手,略揚聲回道“這就起,擺飯吧”。
    吳侍君應了。
    實則外頭早就準備妥當。
    未花時雨伸手推了推那將埋臉在被褥間的嫁奕元笙喚道“別賴了,起吧”。
    元笙毫無反應,隔了許久才猛然間含糊不清的應答了一句。
    “頭疼?”時雨問。
    元笙蹭著被子點頭。
    未花時雨安撫的拍了拍他的大腦袋,轉而朝殿外道“去備兩碗解酒湯來”。
    吳侍君一直候在寢門外,聽聞主子吩咐忙應下,快步轉出殿外,喚個小宮女來傳話去了。
    時雨又躺了一會,這才慢悠悠的坐起身來,這一起可不得了,天旋地轉的失重感晃得他瞬間又倒了回去。
    時雨耐不住的痛呼一聲,腦仁兒突突直跳,逼得他在床上來回滾了幾圈兒。
    醉酒倒不稀奇,可這反應太大,還真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這到底喝了多少。。。。。。”時雨低聲詫異道。
    嫁奕元笙在床的另半麵兒半死不活的發出幾聲無意義的音節。
    隨後,兩人磨磨蹭蹭的起身梳洗,又慢慢吞吞的用過飯,再灌下一碗解酒湯後呆坐許久。元笙的臉色才逐漸恢複紅潤。
    他站起身,伸伸懶腰,又開始生龍活虎起來。
    而時雨,則坐在椅子上,雙目放空好比老僧入定,久久不見回神,宿醉使他頭重腳輕反應尤慢,此刻連眨一下眼皮都嫌費勁。
    元笙心疼又無法,隻得坐在他身邊細細觀察,幹等回魂。
    待到未申時,嘉熹殿外來人傳報。
    “皇上皇後及各位小主聚在了聞戲台,皇子們也在,還有幾位公主也被請了來,原聽聞五殿下昨夜醉得厲害,奴才們不該叨擾,可麗皇貴妃娘娘憂心殿下,這便譴了奴才前來,說要迎殿下前往聞戲台去”。
    未花時雨坐在嘉熹殿的院子裏,正吹著涼風醒神兒,聽到有人來報也隻是傳來便罷,這究竟聽沒聽明白也無人知曉,隻是觀其神色,倒是顯出些厭倦之意。
    時雨懶懶的換了隻撐著額角的手臂,閉起了眼。
    他此刻實在難受得緊,本已打定主意賴在殿中虛度光陰,哪想母妃來了這一通急召。
    “你先去回話,五殿下宿醉起的遲了,一會就去”見時雨神色疲怠久久不語,而底下站著的又是個木楞腦袋隻顧低頭頂著腳麵,嫁奕元笙這便出聲道。
    可榆木腦袋到底還是沒開竅。
    那傳話的宮人心中猶疑,抬眼偷瞧時雨,見他穿戴齊整不像是才起,又往上看去,隻見這臉色蒼白眉心緊皺,倒像是病了。
    “大膽,誰準你盯著主子瞧的”吳侍君見狀,疾步上前擋在那宮人的麵前怒聲喝斥道。
    小宮人嚇了一跳,連忙收回視線,躬身跪地告饒不止。
    “行了,吵吵嚷嚷不得清淨,原話回去就是”時雨仍閉著眼捏了捏眉心,不耐的出聲道。
    小宮人心頭一鬆,暗道撿回條賤命,連聲應著,灰溜溜的跑了。
    “若實在不想去,就讓吳侍君去同皇貴妃娘娘講講吧”元笙道。
    時雨搖搖頭,不知是何意。
    “殿下,奴才去給皇貴妃娘娘回了吧,您這樣去了,天寒地凍的怕是要病啊”吳侍君也輕聲勸道。
    未花時語靜坐片刻,一聲歎息。
    “若能不去,母妃就不會差人來叫了”。
    隨即,他便吩咐吳侍君沏來一碗濃茶悶頭灌下,這才啟程前往。
    聞戲台,闔宮的人來了近七成,多是皇帝的鶯鶯燕燕圍坐成圓。
    時雨在眾人的注視下步入聞戲台,撩袍。
    “兒臣給父皇母後、母妃及各位娘娘請安”說著,朝幾個方向依次拜禮。
    “起吧,聽聞你昨夜醉得厲害,就別在地上跪著了”皇帝許是高興,話中難得帶了點兒關切之意。
    時雨頗為意外,慢了一會才回道“謝父皇”。
    “五殿下年紀小,也才十四,玩心重了難免貪杯,昨夜早早離席今日晚晚才來想必定是累了多睡會兒,怠慢些皇上也莫要怪罪,多些體諒才是”皇後說著拍了拍皇帝的手腕。
    下首的麗皇貴妃聽了當即眉目一淩,這話,豈不是在說我皇兒恃寵生嬌不顧天威了麼。
    旋即她似想到了什麼,神色柔和下來,說道“少年人,仗著身子骨強健,不管不顧的放肆起來,倒是臣妾疏於管教”。
    皇後一笑,才要說話,又聽麗皇貴妃道。
    “隻是聽聞昨夜四皇子急病,太醫院都忙了整宿”說著,轉向時雨“皇兒可要玩樂適度,萬不能年紀輕輕就落下那許多毛病”。
    未花時雨眼見皇後臉色黑沉下來,略有些尷尬的回道“謝母妃關懷,兒臣謹記”。
    “好了,年少總是無知,敲打兩句尚可,去坐吧”皇帝撫手朝一旁的皇子席道。
    未花時雨應聲,走到自己的席位。
    待到落坐,方才打眼掃視廳內眾人,頗感訝異的看到了在皇帝下首另一側,麗皇貴妃對麵,正坐著一位雀簪雲錦卻從未見過的娘娘,時雨覺著眼熟,細辨之下方才認出,正是昨夜那名婀娜多姿的撫媚舞姬。
    時雨心下了然,難怪皇後的火氣這麼大。
    思及此,他垂首飲茶,狀似無意的朝皇後看去。
    竟是即刻便收拾了怒意,換上一派喜笑顏開的麵容,這般隱忍倒也是苦了她。
    “五弟臉色不好,可還難受?”。
    時雨轉頭看去,大皇子未花景正關切的看著自己。
    “勞大皇兄憂心,臣弟無事”客氣禮貌的道話。
    未花景眼中映著時雨蒼白麵容上微微牽起的笑顏,心中明白這隻是不願深談的敷衍。
    倒是多此一問。
    未花景訕訕點頭“無事就好”。
    時雨這便落下嘴角,轉去同未花鑰慶低聲說話。
    他兄弟二人向來不甚親厚,僅有未花鑰慶從中調和的時候,才能說上兩句。
    未花景斂目,瞅著眼前的兩隻筷尖兒獨自惆悵。
    在皇子席較後許多的座上,年芳十一的十九公主未花莞菀豔羨的看著前座的未花時雨。
    她略有些驚喜的同身側的七公主未花憫旻低聲道“那就是五哥哥吧,他還抱過莞菀呢”。
    七公主聞言低笑一聲“那都是六年前的事了,你還記到現在?”。
    “怎不記得,五哥哥可是莞菀的大英雄”十九公主氣鼓鼓的道。
    七公主聽罷,略探首往前瞧了一瞧,隻見其餘三位皇子玉樹臨風各有千秋,隻這五皇子還是慣常的散漫,轉眼這瞧瞧那看看心思不知飛到了哪裏。
    當真一副浪蕩做派。
    七公主搖了搖頭“你可不能學你五哥哥”。
    莞菀撅起粉嘟嘟的小嘴,反駁道“像五哥哥不好嗎,自由自在,多開心呀”。
    憫旻抬手為莞菀攏起發絲,苦笑一聲。
    “莞菀,你同你五哥哥不一樣”。
    十九公主不服氣的皺起眉頭“哪兒不一樣,五哥哥同莞菀不是至親兄妹嗎?”。
    未花憫旻低歎一聲。
    如何能一樣,你五哥哥出身高貴生母乃是唯一的皇貴妃,又有大皇子關懷三皇子疼愛,連皇後都輕易不敢罰他,雖不得聖上多少寵愛,可從未因那些個約束遭過罪的。
    那是個活在一幹羽翼之下而不自知的愚人,是二十幾位公主加在一起也不能比擬的寶貴稚子。
    “七姐姐你怎麼了”。
    眼見憫旻神色戚戚,莞菀忙抓住她的手。
    未花憫旻撫了撫妹妹的小臉兒搖頭。
    “呀,下雪啦”側桌的十三公主忽然驚呼一聲。
    眾人忙抬眼朝廳外看去,細碎的紛白飄揚,星星點點落了下來,染遍闔宮青磚玉瓦。
    宮城外,一匹駿馬自遠方而來。
    那寒風卷起的細雪可不如靜看的悠然,它在疾馳的淩風中化作冰碴兒,砸在臉上疼得難耐。
    隻見那騎兵高舉手中令牌不停催馬,守城將領遠遠辨出牌色與那騎兵服飾,忙將城門推開。
    如此,一封來自西南的奏章入得宮內,由騎兵一路護送,遞上禦前。
    聞戲台,遠遠便能聽到歡聲笑語。
    “瑞雪兆豐年,天佑我未花”皇帝高舉酒盞大笑出聲。
    “往年的雪總要過了年後才來,今年正好趕上初一”皇後亦舉杯,朝著皇帝道,“臣妾願以此杯,恭賀皇上新春瑞雪之喜”。
    話落,下首眾人揭起身共同道。
    “恭賀皇上新春瑞雪之喜”。
    皇帝笑逐顏開,正待飲下那酒卻見內侍總管匆匆而來,手中捧著一封奏章,喜色難掩。
    “皇上,大喜!”內侍總管高呼道。
    眾人聽聞,停下動作,紛紛左右竊竊起來。
    未花景抬眼同未花鑰慶對視一眼,二人盡是疑惑。
    皇帝放下手中酒盞,招手拿來奏折,閱覽起來。
    越看,笑意更濃。
    “好!”。
    忽然,皇帝狠狠一拍坐下軟墊,情緒激動的站起身來。
    “西南知州陸蘅,挖地引水造了個地水引流之術,解決了困擾朕月餘的旱災難題,賞,重重有賞!”。
    “好一個陸蘅,好一個陸蘅!”皇帝看著那奏章,連連點頭。
    席間,未花景卻皺起眉頭。
    陸蘅原是朝中二品大員,可他職中碌碌平庸,怠慢政務不說還屢次苛責肆意懲貶下屬,後來事發,這才被皇帝貶去西南困苦之地做了個光杆知州,這才短短一年,怎會突然。。。。。。
    皇後仍舉著那盞酒,對著激動不已的皇帝笑道“這才開年,喜報卻是件件不斷,定是上天感念皇上勤勉,降下福祉。。。。。。”。
    “是!福祉!”皇帝大笑著起身,一把接過皇後手裏酒盞走下九階,捉起坐在下首的那位新晉娘娘。
    “雯貴人,自你一來,好事連連,你,就是朕的福祉!”說罷,抬起手中杯盞。
    雯貴人輕笑著,舉起自己的杯盞同皇帝共飲。
    上位的皇後神色恍了恍,這才緩緩放下自己空落落的手。
    隨後,一幹人等自然又是一番道賀。
    “七公主,今年該有十八了吧”皇帝忽然點了點某一個方向。
    眾人紛紛巡著皇帝的目光看去。
    皇子席後稍遠坐著一眾女眷,皇帝指點的那處,是兩位挨在一塊的公主,一位年長些的此刻神色微愣,另一位年幼的小女兒正驚喜的朝誰揮舞著小手。
    時雨看著那眼睛亮晶晶正望著自己的小公主,納悶不已。
    這是,哪一位來著?
    “回父皇,兒臣。。。十七。。。”隻見七公主肩背稍顫,僵硬的低頭福一福身。
    莞菀奇怪的回頭看著她的七姐姐,不明白她為什麼要說謊。
    明明七姐姐在半月前就過了成人禮呀。
    莞菀歪歪小腦袋,開口想要說話,卻見憫旻向著她哀求的微微擺首。
    “十七,那也是宮裏現今最年長的一位公主了”皇帝微笑著。
    未花憫旻心頭一涼,雙眼發黑隻覺刺骨冰寒襲來,不好的預感越發濃重。
    “擬旨,陸蘅治理旱災大功,賜尚七公主,位及駙馬,年後完婚”。
    對席的雯貴人猛然回身,緊緊的盯著七公主的發旋兒。
    卻見七公主固執的站了一會,最終似認命一般的垮下身子,垂首跪了下去。
    “兒臣謝父皇。。。”未花憫旻壓下輕顫的嗓音。
    “。。。。。。謝父皇賜婚”。
    皇帝大笑,轉身向著雯貴人走去,卻忽然驚奇道“雯兒這是怎麼了”。
    雯貴人看向皇帝,淚眼婆娑“臣妾。。。”。
    竟失了聲。
    皇帝抬手替她擦去眼淚,心疼道“到底是怎麼了”。
    雯貴人閉了閉眼複又睜開,卻依舊止不住淚水串串滑落,她穩住心神這才道“臣妾,是高興”。
    她笑了一笑。
    “臣妾的家鄉就在西南,年年逢旱苦不堪言,乍一聽聞陸大人引水之舉將家鄉災旱一勞永逸,臣妾高興不已”。
    皇帝笑開了臉“雯兒心慈,掛念家鄉疾苦,倒是難為你那些年了”。
    雯貴人搖頭垂首,撚著手絹掩麵稱“臣妾失儀”。
    “無妨,心有牽掛,自生感念之情”皇帝說著,攬著雯貴人摁在懷裏安撫輕哄。
    未花景站在一側,覺著說不上來的怪異。
    他皺起眉頭,仔細探究著雯貴人的背影陷入沉思,而在他身旁的未花鑰慶見了卻有些心悶,他不動聲色的站到未花景的身前,側身擋住了他的視線。
    未花景好生稀奇,打量著未花鑰慶的脊背疑惑不解。
    依舊安坐在自己位置上的麗皇貴妃低低輕笑。
    她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皇後,又看了一眼趴在皇帝懷裏哭泣不止的雯貴人。
    恍惚間想起了許久以前,初入深宮天真爛漫的麗貴人也曾這麼趴在皇帝懷裏撒嬌,在近一些,也曾有一位麗嬪,眼見新選的秀女在皇帝麵前嬌俏動人而黯然神傷。
    皇家果然最是無情,新人在笑,舊人在哭。
    可惜皇後無論用再久,也悟不透這個道理。
    這一聚,至此便匆匆結束。
    皇帝哄著雯貴人坐上轎攆又叮囑宮人好生送回居所,皇後則獨自坐上鳳攆神色恍惚的離去,麗皇貴妃倒是一派瀟灑,笑著來的,笑著走的。
    皇帝問過內侍總管,得知那送來奏章的騎兵正候在禦書房外,便喚來皇子們一同前往。
    隻時雨蒼白著小臉,告罪道“兒臣愚鈍,實對政務一竅不通。。。。。。”。
    皇帝還不待聽完就能明白他要說什麼,即刻便不耐的揮了揮手。
    未花時雨再次溜之大吉。
    禦書房內,地龍燒得火熱,眾人進入屋內便有宮人上來擺茶伺候著脫下狐裘。
    “陸蘅,離京一年頗有長進,該是調回京中任職了”皇帝攤開一封未曾書寫過的新奏章,說道。
    “父皇,還需三思,陸知州庸碌無為,才被調離京中一年,這就又要回來,怕是要惹得有心之人質疑父皇當年決策不當,有損天威”未花燁出言勸阻。
    皇帝提筆落下的手一頓。
    未花鑰慶上前一步,“兒臣以為,功不抵過,陸知州看似庸碌,卻在離京一年作出這番偉業,此等人才屬實不該埋沒”。
    未花燁暗暗咬牙。
    皇帝聽罷,放下手中筆杆,抬起頭來看向了未花景。
    “兒臣倒是覺得,陸知州既有此才能,調回京中倒無不可,隻這能臣巧匠也不得拘在朝中庸碌,何不調回京後,再派他做個欽差更好”。
    未花景看了一眼皇帝的臉色,這才接著說道。
    “讓陸大人領職,前往各地探查旱災民情,若遇上易旱之地便讓地方官府配合治理災旱,這樣一來,既嘉獎重用了陸大人的才能,又不引有心之人猜忌,最是兩全其美”。
    話落,殿中靜了一靜。
    未花燁暗中恨恨瞪眼,未花鑰慶讚許點頭。
    禦案前,皇帝卻是一聲輕笑。
    “大皇子,甚得朕心”。
    說罷,沾墨落筆,上書,昭西南知府陸蘅擇日歸京。
    隨後,送信騎兵領旨叩謝,馬不停蹄的又向著西南而去。
    內侍總管這才推門而入,同皇帝與幾位皇子問安後便小步走到禦案前。
    “皇上,方才在聞戲台下旨,陸大人尚七公主之喜,這會兒七公主的生母憐貴人正在外頭求見呢”。
    皇帝一聽,仰首細想了想憐貴人的容顏,這才笑道“憐貴人,倒是許久未見,尚七公主於她乃是大喜,卻是要見一見”。
    未花燁臉色難看,早就呆不下去了,此刻有這現成借口,立馬搶話道“如此,兒臣不宜久留,這便先行告退”。
    說罷,躬身一禮,捂嘴咳嗽著離開,似有些賭氣之意。
    皇帝正高興,倒也不究他這不敬之罪。
    “兒臣告退”未花景同未花鑰慶躬身。
    皇帝卻抬手攔下。
    “你二人留下,朕去同憐貴人說說話就來”。
    未花景同未花鑰慶對視一眼,隻得稱是。
    隨後,皇帝暫且離去。
    冬日寒涼,內侍總管隨皇帝走時還貼心的替二位殿下闔上了門,隻是這可苦了此間二人,原本適宜的溫暖像是越漸升高,連架著的暖爐都恍惚看見它冒起輕煙。
    未花景動了動身子,莫名燥得慌,他摸了摸案上茶碗,隻覺入手的溫熱還不比自己的臉燙。
    這是自昨夜之後二人首次獨處,氣氛有些微妙的靜默。
    許久,未花鑰慶低咳一聲又張了張嘴,卻是沒有說話。
    未花景淡定的飲茶,麵上維持著一派鎮定,實則心動如雷。
    未花鑰慶再次故作矜持的咳了一聲。
    如此幾次蹉跎,均不開口,未花景歎息一聲。
    “昨夜,我醉得不輕,後來怎麼回去的都不記得了”。
    這話是給足了雙方一個台階。
    未花鑰慶輕舒口氣,昨夜一時衝動,回去怕了一夜,怕他反感,怕自此再不願搭理自己。
    可這言下之意,是不願回想嗎,未花鑰慶斟酌片刻,答道“我也,不太記得了”。
    看他明顯鬆了口氣的模樣,未花景有些許失望,看來酒後也不一定吐真言,果然是自作多情。
    “五弟,氣色不佳,該去看一看他”未花景道。
    “是該去看看,一會就去”未花鑰慶低聲應著。
    隨後又是一陣沉默,唯有時不時茶碗碰擊桌麵的聲音響起。
    此刻,禦書房不遠的側殿中。
    “皇上,憫旻可是您的公主啊!”憐貴人跪在地上,扯著皇帝的袍角哭喊道,“陸蘅乃是聖上親自下旨貶職,那是戴罪之人!即便如今有功,可也不及尚公主啊!”。
    皇帝聽得心煩,狠心揮開憐貴人道“公主既已長成,就合該成家,為妻為母的年紀卻還留在宮裏,像什麼話!陸蘅治理西南旱災有功,又未娶正妻,公主嫁與他乃是天家恩賜,這等良配,你還有何不滿?”。
    “皇上!”憐貴人驚顫道,“陸蘅二十有九!公主方才十八,二人差了十歲不止,他雖無正妻可家中填房妾室不知幾何,公主下嫁那是辱沒了啊!”
    “荒唐!我未花功臣,如何辱沒了公主,朕養育她十幾年,如今連她的婚事也做不得主?此事已定,你若再鬧,尚七公主的皇女嫁妝就降為庶女郡公主置辦,連帶著她的品階也降至格格位”,皇帝指著憐貴人的鼻子狠狠道。
    憐貴人聽聞,再也跪不住,她側身坐倒在地,向著皇帝神情哀傷的喃喃道“聖上,您膝下有四位皇子、二十七位公主,身邊還有皇後,有麗皇貴妃一眾位尊身貴的娘娘”。
    “可賤妾隻有聖上一個夫君,也隻有憫旻這一個公主,聖上一句話隨意就可安置憫旻的名份及餘生,聖上不放在心上不打緊,可賤妾心疼啊,賤妾舍不得啊,憫旻何辜?就因為一個戴罪的外臣,聖上連至情的女兒也不要了嗎”。
    憐貴人倔強的抬頭,直視著皇帝的麵容,悲慟道,“聖上,到底是誰荒唐。。。。。。”。
    皇帝麵容冰冷,不為憐貴人動容,他哼笑一聲“憫旻何辜?她錯就錯在有這麼一個頂撞君王的母親,朕意以絕,你要麼,安分的打理公主待嫁,為表皇家天恩,你也可得晉一位份,要麼”。
    皇帝聲色更冷“朕就將你打入冷宮,憫旻,依舊要嫁”。
    說罷,皇帝推開側殿宮門,徑直走出殿外。
    殿內,憐貴人倒在地上哀笑一陣,隨即痛哭起來。
    內侍總管充耳不聞那內殿的悲鳴,低著頭湊到皇帝麵前,輕聲道“皇上,冷宮太妃身旁的探子來報,昨日傍晚,大皇子身邊的掌事宮女春桃與太妃關起門來說了許久的話”。
    皇帝聽了麵色一沉,問道“都說了什麼”。
    內侍總管左右看了看,見方圓間並未他人,這才附耳低聲道“春桃向太妃問了辛皇太子的事”。
    皇帝目中閃過狠厲,“春桃呢”。
    “奴才已將春桃拿下,此刻正綁在禦書房外”內侍總管答道。
    皇帝意味不明的看了眼內侍總管,沉聲道“大皇子,越發長進,如今變得膽大妄為起來”。
    內侍總管忙斂目,垂首不語。
    皇帝哼笑一聲,邁步朝著禦書房而去。
    禦書房內,沒話硬找話聊了半天的二人正坐立難安。
    又一輪沉默過後,未花鑰慶撫了撫腰間袍帶,忽然道“今日,父皇給七妹賜了婚”。
    “是,民間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況身在皇家,更是由不得自己”未花景歎道。
    未花鑰慶聽罷,喉間一哽,他道“那皇子呢,除天子外天下至尊至貴之人,也由不得自己嗎?”。
    未花景一愣,卻答非所問“陸蘅如今二十有九,雖年歲長了憫旻不少,但未聽聞他有妻室,父皇既已當眾封賞,想來已成定局,隻願他能待憫旻一生敬愛,護佑有加”。
    未花鑰慶無趣的撇開臉,悶悶道。
    “若大皇兄有了皇子妃,卻不是所求之人,你也能真心待她嗎”。
    未花景轉臉看去,見到的隻是未花鑰慶的背影。
    他問“你是何意?”。
    未花鑰慶低歎一聲,氣息沉沉。
    其實昨夜那話一出口他就悔了,二人身在局中如履薄冰,且不說想傳達的心意如何,僅在這困境中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他們都背負著各自的仇恨,不得與外人傾訴。
    昨夜那話表露的,實在不是個好時機。
    “隻是在想,若父皇賜我一女子完婚,我大概此生都不能正眼看她幾回”。
    未花鑰慶暗道糟糕,怎麼又說這種違背理智的蠢話。
    可若不是實在難以自持,又怎會不受控製呢。
    “。。。。。。你”未花景一窒。
    隨即他肅聲教訓道,“連帶憫旻,七位公主均是堪堪成年,就被父皇錫婚、和親,這些位尊的女子尚且如斯可悲,遑論尋常人家,自古女子不得入學堂不得論家事,隻被當做附屬品,她們的苦困磨難不能言說,一生不得不依附他人才能生存,本就可憐。。。。。。”。
    未花鑰慶一愣,怎麼也沒想到他會講起這些,轉回身來睜著大眼望著未花景。
    “嫁與你,便就是親人,是妻是共度一生的結發之人,如何能將其輕視,即便不是心中所愛,也該給予應有的尊重,相敬如賓都不能做到嗎!”未花景憤憤道。
    “我不是。。。”未花鑰慶喉間一哽。
    “修要狡辯!”未花景氣道。
    “我隻是覺得,每每看到那位女子,便覺得有愧於心愛之人,故而不敢正視她,沒有不尊貶低之意。。。。”。
    未花鑰慶無奈道,心中的悲然可謂是破壞得一幹二淨。
    未花景這才明白會錯了意,他噤聲捧起茶碗輕抿,佯裝無事發生。
    未花鑰慶歎息搖頭,端起茶壺為他斟了一杯,“皇兄有此覺悟,無論是與何人連理,那人都可不受苦難安度餘生”。
    未花景四指敲了敲茶碗旁的桌麵以示感謝。
    “可聽皇兄之言,怕是心有所念?”未花鑰慶試探道。
    未花景的脊背略一僵,半響輕聲答道“卻有一人”。
    “是誰”未花鑰慶脫口而出。
    “不可說”未花景淡淡道。
    未花鑰慶心中刺痛,卻還是一笑,回道“皇兄何不上奏父皇以求成全”。
    未花景轉眼看向未花鑰慶,微微搖頭“不可求”。
    未花鑰慶嗤笑一聲,坦言道“那可真巧,我也有一人,不可說,不可求”。
    “哦?”未花景疑道。
    “那是一位傲骨淩風的貴人,曆經磨難鋒芒不減,原是我卑鄙厚顏無恥,連肖想都不應該,可偏又不甘心,就是他,僅這一人”。
    未花鑰慶眼中火光乍起熊熊烈焰,嘴上的話卻盡是自嘲。
    “傲骨淩風?”未花景疑道。
    這可是形容品格與氣質的用詞。
    未花鑰慶一笑“他非是女子”。
    你會驚駭嗎,會避開我嗎,來吧,我需要一個確切的答案,是更近你一步,或是自此望而生畏。
    未花景心跳如雷,他聽見自己說道。
    “女子男子,都好,心之所向,藏不住亦收不回”。
    未花鑰慶綻開笑顏,“卻是收不回的”。
    “大皇兄”他忽然側身,朝著未花景湊過去。
    未花景腦中發昏,下意識應了一聲。
    “臣弟不甘,就是想求那一人,你說我可有勝算”未花鑰慶幾乎要貼到未花景的耳邊。
    未花景看著湊到眼前的人,那眉眼和距離,與夢回輾轉間所差無幾,甚至更清晰,更鮮活。
    “你。。。大可一試”未花景喃喃道。
    耳畔一聲輕笑,唇上是什麼柔軟的觸碰,它輕輕舔過,想要撬開牙關。
    未花景怔愣的隨之啟唇,眼前人距離太近看不真切,模糊的隻能辨出輪廓,可那輕顫的眼睫掃在臉上,出賣了這人紛亂忐忑的心緒。
    身前的人動了動,他調整了個姿勢湊得更近,雙肘搭在椅旁扶手,小臂穿過自己腰間,緊緊扣住背心,未花景覺著自己快要窒息而亡,顫微微的就要閉起雙眼。
    砰———!
    一聲巨響,殿門被人狠狠踹開。
    二人一驚,未花景跳了起來,將未花鑰慶掀翻在地。
    殿中回響著殿門震上窗戶的巨響,未花景臉色慘白,未花鑰慶跌坐在地神色震顫。
    殿外扔進來一名五花大綁的宮女,那宮女發髻散亂嘴裏塞著布條,她顫抖著抬起頭來淚流滿麵,赫然正是該守在門外的春桃。
    一隻明黃金靴邁步入內,在往上看,雲紋下擺,盤龍玉帶,以及一片栩栩如生的金龍騰空絲繡圖,那繡圖的龍目似假還真不怒自威,與身著這明黃之人的陰沉眼眸相得益彰。
    地上的春桃悲慟著咽嗚出聲,驚醒了跌坐在地的未花鑰慶。
    他站起身,噎道“。。。父皇”。
    皇帝冷冷他一眼,轉而向未花景走去。
    眼看未花景傻在當場,皇帝又神色凶惡的朝他走去,未花鑰慶硬著頭皮擋了過去。
    “父皇,是兒臣鬼迷心竅。。。。。。”。
    “來人!”皇帝忽然怒喝一聲。
    未花鑰慶噤聲。
    殿外羽林衛統領匆匆前來,行禮“臣在”。
    “將三皇子拖下去,仗責五十大板”皇帝冷聲道。
    未花景心頭巨震,驚聲道“父皇三思!”。
    那羽林衛統領不知殿內發生了何事,乍然接到這一莫名的差事心下惶然,問詢的去看皇帝身後的內侍總管。
    內侍總管撇開了頭。
    “皇上,五十大板,那是打重罪的手段,三殿下緣何。。。”明知殿中氣氛沉重,羽林統領卻不得不問這一嘴。
    “頂撞天威,拖下去,打,死活不論”皇帝背對著門外,怒火中燒的緊盯著未花景。
    “父皇!”未花景淒聲喚道。
    皇帝抬手,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力道之重直打得他撞向身後桌椅,撞翻了一壺熱茶,茶水澆在他的手背上,即刻現出燎泡。
    “皇兄”未花鑰慶回身就要去扶。
    “拖下去!”皇帝又一聲怒喝。
    羽林統領一顫,在內侍總管搖頭噤聲的示意下招來幾名禁軍步入殿中,拿住未花鑰慶的雙臂就往殿外拉去。
    “父皇,皇兄不曾習武,受不住打,萬不可動手,父皇!”未花鑰慶掙紮不休,眼睛直看著未花景的方向,卻見他半天爬不起來,心痛難忍。
    “父皇!兒臣知錯,求父皇不要對皇兄動刑。。。。。。”未花鑰慶被拖得一個踉蹌,跪倒在地,他顫聲哀求著,眼睜睜的看著未花景好不容易坐了起來,卻咳出一口鮮血。
    不知是撞到了哪裏。
    “父皇。。。”未花鑰慶哀求著。
    眼見皇帝轉回身來,看向自己的神情越發火光,羽林統領終於狠了狠心,提著劍鞘上前一擊打在三皇子的右膝彎處。
    一聲痛呼,未花鑰慶的右腿似不受控製一般失了力氣,沒了筋骨似的耷拉下來。
    禁軍這才得以將未花鑰慶拖走。
    隨後,內侍總管扛起地上的春桃退出殿問,並將殿門合上。
    地上的未花景咽了咽喉間腥氣,隻覺肺腑中疼痛難忍,想到方才背心撞上了桌角,怕是錐穿了皮肉。
    “你,大逆不道”皇帝終於開口。
    未花景咳嗽幾聲,又嘔出一攤血來。
    “春桃,本是元後身邊人,朕憐你母妃早逝,留她給你做念想”皇帝走到未花景的身前。
    “而你,卻讓她肆意在宮中行走,竟敢去擾冷宮太妃的安寧”。
    未花景一驚,極速抬頭向皇帝看去。
    “你,緣何在查三十年前的事”皇帝蹲下身,捏著未花景的脖子輕微用力。
    未花景被逼得急速悶咳起來,搭在頸

    作者閑話:

    giao,本章末尾出現劇情丟失,現補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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