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篇章二:《太平年間》花嫁前傳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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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三十,正是年末的最後一日,辭舊迎新之際,國都城內處處張燈結彩一派欣榮。
宮門高牆之外,各戶百姓早早起身打理家務,城內的皇族們也正忙著為這一年的最後一日舉行祭祀大典。
未花國根基尚淺,傳到這第二代皇帝手上還不足百年,但老祖宗的規矩,祭典乃是告慰先人的大事,無論如何都失不得體麵,因而這道道工序走下來也最是累人。
眾皇子們在天色朦朧之際就被叫了起來,一個個梳洗打扮得莊重典雅,神情肅穆,個個金冠玉帶,端得是氣宇軒昂。
但,凡事總有例外。
就說這最小的五皇子未花時語,嘴角繃成一條直線,雙眼緊盯著祭壇之上帝王的背影,麵色凝重,可仔細看去,他的目光落在那背影上卻好似沒什麼實質,這是他慣用的伎倆,此刻怕是正在神遊天外。
祭壇上,龍袍加身的帝王躬身領著皇後朝著祠牌拜去,祭壇下,宗親百官紛紛隨之而拜。
未花時語恍惚回神發現身側人海正逐漸矮下身去,慌忙跟著跪下,輕舒口氣,悄悄左右觀望,祈禱沒人捉住這丟人的一幕。
然。
時雨做賊心虛的亂瞟著,猛然撞上那皺起眉頭隱含斥責之意的目光。
他頭皮一緊,舔舔嘴唇,慢慢低下頭去。
跪在稍前的未花鑰慶輕搖頭收回目光,心中氣悶,直想照著這傻子的後腦勺來上一巴掌。
祭壇上,帝後上過香火,便由居於二人之後的大皇子未花景起頭,領著各皇子們挨個上前跪拜,在後便是宗世子弟等依次排序下去。
待到祭典結束,已經過了午時,眾人得以稍作歇息,皇帝攜皇後往著後宮而去,那裏還有一群深宮妃子正等著向帝後問安。
而皇子們,則聚到崇北殿裏聯絡感情。
彼時還未立太子,未花祖訓立賢不立長,故而各皇子皆有無限可能,但規矩還是要有,長幼尊卑有序,身為皇長子的未花景在未立太子之前,便都是皇嗣之首,誰也不能逾越了去。
這一代的未花皇帝共有五子,按嫡庶排名,長子未花景,同次子未花錦,揭由元後所出是為嫡子,可惜未花錦生來夭折同元後一起早早西去,因而僅僅是占了個名實際並無其人。
三子未花鑰慶,生母低賤生下他不久也沒了,故三子便猶一位可有可無的棄子,打小養在宮外直到成年都沒什麼存在感,而就在三年前的一場秋獵,這位可有可無的棄子卻忽然救駕有功,重新進入了眾人的視線,但這救駕的戲碼是有意安排還是無心促成,誰也不願深究。
四子未花燁,乃是繼後所出,但生來命薄病痛不斷也鮮少露麵,但其生母被立為繼後在聖前竟是疼寵有加,連名字都被特赦。
在未花,非嫡子不能用單字作名,元後仙逝,皇帝立繼後也無可厚非,但這一下未花燁這嫡不嫡庶不庶的身份著實尷尬,繼後不甘,再三央求之下,皇帝也就順勢賞了恩典。
將原名未花子燁中的那一個子字去掉,改作了未花燁,那之後他在一夜之間變得位尊身貴起來,明裏暗裏散播些與皇長子未花景比肩的傳言,很長一段時日,沒少在宮人麵前作威作福,闔宮上下,除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皇帝及傲氣淩人的皇後,眾人當真是苦不堪言。
再說這五子未花時雨,乃是最小的皇子,出自唯一的皇貴妃麗氏膝下,俗話總說最小的孩子最得寵,可稀奇的是,無論皇貴妃在聖前如何紅火,這位小皇子卻鮮少能得到皇帝正眼。
而這小皇子更是巴不得皇帝看不著他,實為爛泥扶不上牆,皇貴妃為此沒少勸誡敲打,奈何說幹了口水也像石沉大海,激不起半分水花,久而久之像是失望透頂,隨他去了。
在皇子們之後,便是二十幾位的公主們,女子不受重視皇帝也不把公主們當回事,故將一眾女眷養在深宮,等到哪位公主長到適齡也都草草嫁走或下旨和親,誕下公主的貴人小主們,日子不好不壞,位分不高不低隻能說勉強湊合。
如此細數下來,皇帝的子嗣看似綿延,實則隻有四位皇子,空有其表作罷。
而要論起才能,更是僅有大皇子未花景與三皇子未花鑰慶能有抗衡之力,這也導致了未花景同未花鑰慶之間完全敵對的局麵,兩人可謂是明裏暗裏各種較勁,仿佛卯著股勁兒,隻要抓住機會,就要弄死對方,不容翻身。
但,亂糟糟的朝臣們亂糟糟的站隊,有折服於未花景同未花鑰慶才華的能人,自然也有迫於繼後勢力依附在未花燁之下的臣子。
更不乏幾個自認未花時雨這爛泥淡漠的外表下,深藏著大智若愚寵辱不驚的城府。
對於這些前朝後宮的暗潮洶湧,真的不放在心上的未花時雨俱是一笑置之,用他的話來說,天塌了上麵還有三個哥哥頂著,怎麼也壓不著他,且畢生所願就是立個王爵出宮劈府閑散一生。
就如此刻。
崇北殿小廳內,四位皇子各坐一角,除低頭在果盤裏挑挑揀揀傻吃的未花時雨外,其餘三人喝口茶都要虛與蛇尾個半尚。
真是好生無趣。
“五弟認為此事該作何處理?”未花燁攏袖掩鼻,低咳一聲,忽然倒轉話鋒朝著未花時雨發難。
時雨夾著酥糖往嘴裏送的手一頓,下意識瞟眼看看身旁的三哥未花鑰慶。
未花鑰慶並未理他,隻垂首捧起茶碗抿了一口。
時雨轉回視線,注意到未花景看過來的目光,借機朝他嬉笑道“處理何事?父皇派了差給咱們?”。
未花燁一噎,不能言語。
確實,事出月餘,皇帝並未下旨讓任何一位皇子協助政務,也並未向皇子們過多提及,便是無意讓皇子們參與進來,如此妄議朝政。。。。。。
未花景勾唇一笑,這才出言解圍道“不曾派來差事,但西南久旱,此刻年下折子遞的越發急切,四弟提起,想來也是看眾兄弟們聚在一處有便集思廣益,為父皇分擔煩惱罷”。
未花時雨狀似讚同的點了點頭,又答道“滿朝文武百來號人,他們聚在朝堂上爭論不休都沒能想個好辦法,咱們四個圍坐一桌吃喝閑聊,倒是能集思廣益了,嘖嘖”。
說罷,朝著淡笑看過來的未花鑰慶歎息著搖了搖頭。
未花燁剛讓未花景安撫下的臉麵又掛不住了,這話僅聽未花景那前半句還好,加上未花時雨這後半句,怎麼聽怎麼像是在合夥刺他個不知天高地厚的。
未花燁臉色略沉。
之後一來二去,三人間又是幾番互探,時雨聽著都累得慌,找了借口告罪,便帶著守在門外的近身侍衛嫁奕元笙歡樂的溜之大吉。
時雨走後,未花燁很快也坐不住了,在未花景同未花鑰慶針鋒相對的交手中,他連插幾句廢話的空隙都找不到,幹坐著屬實難受,隻得匆忙退出。
看著未花燁匆匆爬上皇帝特賜的步輦後催促宮人離開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未花鑰慶瞬間收斂了周身鋒芒,甚至在看到未花景空底的茶碗後好心的為他添上半碗。
反觀未花景,也及時止住了冷嘲熱諷的話頭,安靜的捧起未花鑰慶給添的茶水,喝了一口。
兩人間詭異的靜默下來。
就這麼,互斟互飲的過了小半刻鍾,感知到崇北殿方圓近側不在有人之後,未花鑰慶才從茶壺上抬起眼,看向未花景。
大皇子殿下被看得手頭一顫,險些沒捧穩茶碗,他盡量淡定的又喝了一口熱茶,這才開口,用在人前截然不同的溫和語氣說道。
“時雨同嫁奕家那小子,最近都還好吧”。
未花鑰慶也放緩了語氣的答道“兩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好得恨不得變成一個人”。
未花景點了點頭,倆人之間再次陷入詭異的沉默。
關於未花時雨的身世秘密,未花鑰慶是除未花景與春桃外,為數不多知道真相的人。
他與未花景同是幼年喪母,孤苦伶仃的長大,其中滋味不需言語,便能感悟一二,這也是未花景花大力氣,設局將未花鑰慶從宮外接回來的原因之一。
他們身上都背負著相似的仇恨,各自為不同的目標,達成了統一的共識。
“你呢,我托付與你調查的事可有進展”未花鑰慶問道。
這是他二人合作的交換條件之一,未花景替他暗查三十年前,上一代皇子們的奪位之爭中手握重權擁有最大勝算卻忽然暴斃的辛皇太子的死因,而未花鑰慶,則替未花景接近未花時雨,護佑在他的身邊。
“有了些眉目,隻是”未花景一頓。
未花鑰慶看向他,目光深沉。
“你為何如此執著於辛皇太子的往事”未花景道。
未花鑰慶瞬間斂去暮中溫情,冷聲道“這不是你該問的”。
未花景隻覺這話帶著冰碴向他狠狠刮來,即刻便將二人的距離劃開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讓他半隻邁出去的腳差點踩空跌落,慌忙後退。
他垂首,隱下心中艱澀的難過,定了定神,才開口道“當年辛皇太子的死因確有隱情,我查到出事當夜,辛皇太子曾為先帝試藥。。。。。。”。
“為先帝試藥?”未花鑰慶急道。
未花景答“這是在冷宮的太妃口中得知的,那位太妃隻說是先帝病情加重,辛皇太子連夜被昭至近前侍疾”。
未花鑰慶皺眉“竟如此突然?”。
未花景低語道“不止,據太妃所說,當夜被昭進寢殿侍疾的除了辛皇太子,還有另外兩位皇子,可三位皇子都試了同一鍋藥,隻有辛皇太子忽然心疾發作”。
未花鑰慶抬眼“另兩位皇子是?”。
未花景沉聲道“一位是已故的六皇叔,一位,是當今聖上”。
未花鑰慶一怔,喃喃道“若是如此,那一鍋湯藥中必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毒物,針對的也是當時在場的四人,無論最後死的是誰,都會對下毒人有利無害”。
未花景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未曾作答。
與未花鑰慶所言相反,未花景則推斷,那毒物,針對的必是辛皇太子。
依當時的局勢,先皇身體日漸衰弱,不出月餘辛皇太子就要得登大寶,六皇子與當時身為十一皇子的當今聖上眼看就要無力回天。
那麼,他二人隻怕是盼著皇帝多活一天是一天,隻要皇帝不死太子就不能即位他們也就多一日的轉機可言。
故而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對先帝下手,更不會對懷抱著同樣心思的“盟友”下手,那麼先帝之下最大的活靶子,便隻有辛皇太子,他才是當務之急最留不得的人。
那麼,又是誰下的藥?又是如何保證喝下有毒湯藥的人是辛皇太子?至今還未可知。
彼時,辛皇太子一死,先帝沒撐多久也去了,隨後便是六皇子與十一皇子的博弈。
而辛皇太子真實的死因,竟沒人顧及,隻按後來者的說辭便是,辛皇太子本就患有心疾,那夜救治不及,這才釀成悲劇。
關於試藥等經過,竟被何人蒙混在紛亂之中,草草掩去收場,若不是同未花鑰慶的交集,未花景自覺此生都不會想到要去探究這三十年前的往事。
思及此,未花景忍不住看向沉思中的未花鑰慶,那麼,你又是為何咬定辛皇太子的死有隱情,又是為何執著的追查真相?
未花景摩擦著手中的茶碗,帶著探究的目光悄聲打量著未花鑰慶的臉龐。
此後不久,未花鑰慶作別,未花景目送其離開崇北殿後,招來侍女春桃吩咐道。
“你再去冷宮走一趟,問一問太妃當年各皇子進入寢殿的先後時辰,事無巨細務必聽清了再來回話”。
春桃得令躬身行禮,神色嚴謹的快步朝著冷宮而去。
入夜,禦花園閣樓的戲台邊上燈火通明,宮人們踏著輕緩的腳步捧著各類琉璃器盞為候在此處的王公貴族們敬奉上精致的點心,臣子與勳貴們接連入座低聲交談。
未花時雨來的已經算是晚了,他打眼掃了一圈,眾皇子們都已落座,未花燁的麵色竟比午時見到的更為蒼白,此刻正掩麵偏身的低咳著。
他想起臨近傍晚時內務府搬弄些破碎的家俱瓶器以及太醫院的小宮人捧著藥罐形色匆忙的模樣,心下了然。
依照排行算起,時雨尋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仰身隔著未花燁朝著向自己看來的未花鑰慶揚起笑臉。
未花鑰慶抬了抬嘴角,點頭致意。
時雨奇怪的皺起眉頭。
三哥怎麼看起來不是很高興呢?
他又後仰了一些,朝著大皇子的方向看去。
未花景的掌事宮女春桃正附在他的耳邊說著什麼,觀他麵色沉靜淡然,並不像是先前曾與三哥有過互嘲的模特。
未花時雨轉眼又向未花鑰慶看去,想要詢問卻突然聽到禦花園外宮人唱和,皇上駕到。
時雨隻得作罷,隨著眾人一同起身行禮。
皇帝攜皇後在朝拜中落坐,這才讓諸位平身,隨後就是曆年來固定的流程,無外乎就是帝後訓話,還是往年那幾句,皇子們逐個上前奉上祝福賀禮,時雨也依舊是老一套的賀詞加柄玉如意。
隨後便是開席,樂府獻舞助興等。
這些本都沒什麼新鮮的,隻是當時雨看出皇帝的眼神總流連在某一位舞姬的身上時忽然來了興致。
他順著皇帝的眼神朝那舞姬看去,倒真是有幾分姿色,年輕貌美,一瞥一笑間盡顯嫵媚,可真是讓坐在皇帝身旁的皇後暗自咬碎一口銀牙。
果不其然,一舞畢。
皇帝叫住了那位舞姬,時雨心中大笑,看來這又是一個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典例。
可就在那名舞姬得了封賞,特命上禦前伺候時,皇帝的話鋒一轉,引到了大皇子未花景的身上。
“大皇子,也到了立皇子妃的年紀吧”皇帝這麼說道。
禦階下的未花鑰慶心中一緊,廣袖袍下的手猛然間攥緊成拳。
未花景神色自若,起身一禮謙遜回道“月前剛行的加冠禮,這些時日母後也曾向兒臣提過立妃一事”。
皇後一笑,接口道“臣妾已經讓各誥命夫人依照規矩向宮裏遞了牌子畫像,皇子選妃是大事,自當馬虎不得”。
皇帝連連點頭,讚賞皇後賢惠考慮周到,又問大皇子可有心儀的世家閨秀。
“兒臣。。。。。。”。
未花景話頭一頓,他看了一眼身側規規整整的坐著,神色卻晦暗不明正自顧飲酒的青年。
“兒臣不曾有心儀的小姐,但也求,得一才能兼俱同心共濟的良人,若能如願,自當敬之護之,長相廝守白首不棄”未花景低聲答道。
皇帝哈哈大笑起來,並不在意未花景所言之中的慎重與真摯,笑道“女子無才便是德,你倒求這麼一個另類,滿京城的閨秀,哪有人能滿足你的要求?”。
未花景斂目,淡淡一笑“故而這也僅是兒臣的念想,怕是求之不得了”。
席間眾人哄笑起來,言說大皇子情深意重,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良緣。
側旁的未花鑰慶暮色更沉,自斟一盞滿杯,仰頭一口灌下。
又一輪新的歌舞樂曲響起,眾人複又朝著戲台看去。
酒過三巡,未花鑰慶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朝皇帝見禮,身後的春桃忙上前扶住,向皇帝告罪。
皇帝一笑,言說三皇子竟然也有酒力不勝的時候,擺擺手讓春桃扶著他去外頭走走。
主仆二人這便離席。
未花時雨擔憂的看著三哥離去,坐了坐到底按耐不住,還是起身朝皇帝一禮硬說自己也醉了,便就追出禦花園去了。
未花景眼看時雨追出去後方才定下心神,繼續同眾人推杯換盞。
反觀時雨,追出禦花園還沒等去尋未花鑰慶,倒是讓滿臉怒意的嫁奕元笙逮了個正著。
元笙將時雨賭在角落,低聲狂怒“你為什麼總盯著那個舞姬!”。
時雨被這突然竄出來拉著自己就往陰暗角落躲的大個子嚇了一跳,一時沒能回神,愣愣的看著嫁奕元笙黑沉沉的臉色,不知他在發什麼瘋。
“我看到了!你總盯著那舞姬瞧!那是你父皇的女人!你膽大包天!”元笙氣道。
時雨搜尋了一會今日的記憶,直到倒轉到剛才不久前被父皇封賞的那名舞姬,這才明白過來。
“我沒有!那是父皇在看她我才看的!”。
“我不管!你就是看了!還看了很久!”元笙像條發狂的黑熊,甩著腦袋嗷嗷叫道。
“我沒有啊!”時雨隻覺一口大鍋從天而降,好死不死扣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你就有!你還盯著她的腰看!我沒腰嗎!為什麼不看我的!”元笙怒。
時雨一口老血哽在喉頭。
看你的什麼?虎背熊腰嗎?!
隻這一噎,嫁奕元笙沒收到時雨的回話,腦補的拋妻棄子大劇愈演愈烈,心頭醋缸被一陣胡攪傾濺而出漫成條河來,這一下浸得他雙腿綿軟都要被酸倒在地,委屈得恨不能躺下打滾痛哭流涕。
“我真的沒有”時雨無奈道,伸手摸摸黑熊的腦袋以示安撫。
嫁奕元笙頭頂著時雨的手掌,還是覺得氣不過,最後矮身一抱,抄起時雨的腰掛上肩頭,快步朝著熹央殿的方向而去。
站在這灰暗角落外,膽戰心驚替倆人把風的吳侍君呆滯了,眼看著他家小皇子被嫁奕元笙大剌剌的扛在肩上走遠,心驚肉跳。
禦花園內,未花景等了許久都不見時雨同未花鑰慶折返,疑惑間,便看到時雨的貼身侍從吳侍君朝著宮人總管匆匆而去,不一會,總管又貼著皇帝耳邊說了什麼,皇帝頷首應了。
未花景回身,朝著春桃示意一眼。
春桃躬身離去,不一會前來複命。
原來是時雨醉酒先行回宮睡下了嗎。
那未花鑰慶去了哪裏?
未花景歎息著,失手打翻了桌上的酒壺,澆濕了自己一身華服。
“殿下息怒,奴婢該死”伺候在未花景桌後的小侍女登時嚇白了臉,膝彎一軟,伏身跪在地上不住告饒。
未花景眼看著那壺酒水盡數撒了出來,這才扶起壺身,拂手道。
“是本皇子不慎,與你何幹,起來吧”。
那宮女仍舊戰戰兢兢不敢動作。
這一小騷動自然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待到眾人稍靜,未花景這才起身拱手道。
“兒臣失儀,父皇恕罪”。
皇帝笑了一聲,道“今兒你們這一個兩個的,是怎麼了”。
未花景垂首“新春之喜難免高興,且這酒香醉人倒是引得眾人散漫了不少”。
皇帝笑看了未花景一眼,並不搭話。
皇後撇了一下假意朦朧了雙眼,快要掛到皇帝身上的那名舞姬,笑道“大皇子所言極是,除夕之夜春風拂來,頗有酒不醉人人自醉之意,確使得人放浪起來”。
皇帝朝著皇後看去,麵色似有笑意眼中卻毫無波瀾。
未花景躬身答道“母後此言差矣,酒醉放肆圖一時痛快,次日醒來總要悔恨自己失了體麵,鬧出的笑話怕是也要讓人每每想起啼笑皆非”。
這話,點的竟是透徹。
皇後心頭一緊,這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忙掩嘴笑道“是這個理,本宮酒力不勝鬧了笑話,迎新之喜春意盎然,這合該是新年的好兆頭”。
皇帝收回向著皇後的視線,笑著去同懷裏的舞姬低聲說話去了。
皇後幹笑一下,替皇帝夾了一筷茄子,皇帝略哄了哄那舞姬,這才夾起吃了下去,隨即,又哄那舞姬自己坐了起來。
皇後終究是皇後,鬧了笑話,也是母儀天下的皇後,落不得臉麵。
九階之上,皇後溫笑著,看那舞姬不甘不願的坐直了身子,心下安定。
未花景這才行禮道“父皇,且容兒臣回宮打理一番”。
皇帝不語,擺擺手讓他去吧。
未花景行禮,隨著侍從指引離開席間。
出得禦花園,春桃不知何時已經候在外頭,眼見未花景走來,忙抖開懷裏抱著的毛披罩在他的身上。
未花景低聲道“可問了三皇子去了何處”。
春桃略墊腳替未花景係著頸間披帶,微微點頭答道“侍衛說朝著東麵兒去了”。
未花景皺眉,東麵兒?
待到春桃替未花景打理好披帶,他便邁步朝著東麵兒走去,一路越走越遠,順著巡宮的侍衛指引竟然尋到了東宮。
未花景看了一眼懸掛在殿門上顏色有些衰敗的門匾,這便抬步走了進去。
因皇帝還未立太子,故而東宮殿範圍內荒蕪人煙,庭院裏隨處看見的盡是些堪堪折去了草身,卻沒有仔細清理根莖的雜草,宮殿內更沒有點亮燭火,漆黑一片,看起來像是年久失修一般破敗。
未花景行至內殿,果然看到殿門大開,未花鑰慶的貼身侍從正垂首候在殿外。
聽聞有腳步聲接近,那侍從這才抬起頭來,仔細看清服飾這才辨出來人,忙跪下行禮。
未花景製止了他要通報的意圖,又讓春桃留在殿外等候,這才進了內室。
東宮殿內如同殿外一般簡陋,隻有簡單的幾件必備家具,未花景抬手摸了摸近側桌案,入手是幹淨爽滑的冰涼,並沒有常年不打掃而落下的灰燼,這讓他頗為意外。
“你怎麼來了”嗓音微啞。
未花景轉身,旬著聲音的方向看去,昏暗間隱隱隻能看到一個人影盤腿坐在殿中梁柱的旁側。
“離席太久,父皇該怪罪了”未花景道。
那處傳來一聲輕笑,意味不明。
未花景略作猶豫,細看了會,依舊不能將人看得真切,到底還是向著未花鑰慶走去。
“入冬天冷,起來吧”。
他走到了未花鑰慶的身前站定,這才看清,那人麵色平靜,實則雙眼稍現迷離。
未花景輕皺起眉頭“你醉了?”。
“是嗎,可能吧”未花鑰慶仰視著他的兄長。
“來人”未花景朝著殿外喚道。
“奴婢在”春桃並不入內,規矩的垂目行禮站在門旁,既能讓未花景看得到她又不至於貿然進入擾了兩位殿下。
“三殿下醉了,差人來送他回去”未花景吩咐道。
“不用”未花鑰慶拒絕道“還是回禦花園的好”。
未花景眉頭更緊,但並未說什麼。
“拉我一把”未花鑰慶朝著未花景伸手。
未花景自然不會推拒,穩穩握住伸向自己的手掌使力將人拽了起來,隻是未花鑰慶起身時腳步不穩,差點一頭杵上未花景的小腹,二人俱是嚇了一跳,未花鑰慶的酒都醒了三分。
“你站穩”未花景忍不住沉聲嗬斥。
未花鑰慶心有餘悸,無意識的晃了晃兩人還緊緊攥在一起的手,低聲應了。
殿門外的春桃眨眨眼,心下覺得這倆位殿下即別扭又有趣。
如此,這才離開東宮。
隻跨出東宮門時,二人忽然心照不宣的回頭看了看這殘破的宮殿,各中心思不同。
回到禦花園時除夕夜宴也已接近尾聲,皇帝在做最後陳詞,皇後不知又受了什麼氣看著那舞姬的目光狠厲,倒是那舞姬得意的不行,挑起個眼尾看著皇後笑容滿麵。
未花景本還在頭疼該如何替未花鑰慶開脫,這下倒省去諸多麻煩,之後眾人各自離去。
未花鑰慶不知是真是假,自打回到禦花園開始整個人的神色更顯迷茫,似乎下一秒就能倒頭大睡。
這酒的後勁那麼長?
未花景心下納罕,刻意等到多數人離去這才走到未花鑰慶桌前,試探著喚道“三弟?”。
未花鑰慶也不知看沒看清來人,朝著他笑了一下便又落下臉來。
怕是已經不甚清醒了。
未花景歎息,示意未花鑰慶的宮人把他扶起來,本想讓他們好生送回去作罷,又不知自己哪根筋不對勁,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領著未花鑰慶的宮人向禦花園外走去。
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也罷。
隻是他未曾注意到,身後那被宮人們架著的三皇子,緊緊盯著自己的背影目光灼灼。
出得禦花園,正煩惱著是招個步輦來將這醉鬼馱回去呢,還是步行一路架回去的好,卻聽到身後突然有些喧鬧。
未花景疑惑回頭,竟是未花鑰慶忽然掙紮起來不讓人扶他,圍在他身側的宮人們手足無措,有好幾個都被他狠狠推了開來。
看來還是架回去吧,坐步輦而去按這麼個折騰勁兒,一路不知要摔下來幾次。
思慮間,未花鑰慶鬧得更凶了,嘴裏胡亂言語著什麼聽不真切。
未花景無法,隻得上前捉著未花鑰慶胡亂揮舞的手,溫聲勸阻。
管用倒是管用,隻是那原先被宮人饞著的身子莫名移到了未花景的身上,甚至變成了一張黏糊糊的狗皮膏藥,鼻息粗喘,盡朝著未花景的頸間噴,像匹吃了藥正雄赳赳想要向前狂奔的烈馬。
未花景攬著他的三皇弟一路走著,恍惚覺著有哪裏不對,又說不上來。
未花鑰慶還在耳邊胡言亂語著,但叫的最多的三個字,竟然是大皇兄,未花景被他叫得心念電轉,本來清醒的頭腦卻也逐漸暈乎起來,他馱著人步履不穩的往前走著。
“大。。。皇兄。。。。。。”未花景聽到擱在頸邊的腦袋喃喃低語著細碎的話語,這回不知怎麼的忽然能聽清了不少,隻是這話語中卻是什麼恭喜皇兄尋得良人一類的說辭。
不知作的是什麼蠢夢,好不讓人氣結。
“你。。。”未花景心裏憋屈得很。
“皇兄立妃,不高興嗎”這是唯一一句能直接聽明白的話。
未花景靜了一靜,心頭微苦,鬼使神差的答道“立妃,非我心意”。
掛在他身上的未花鑰慶忽然笑了一笑,勾著未花景的脖子狠狠向地上倒去。
宮人們的驚呼四起。
可未花景卻似乎感受不到周遭的喧鬧,他大睜著雙眼,隻覺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他聽到未花鑰慶俯在他耳側,幾乎是微不可查的氣音低聲呢喃道。
“我也想,得一良人”。
宮人們手忙腳亂的將兩位主子扶了起來,隨著未花鑰慶從未花景的身上站起,他忽然大笑了起來,經久不止越漸遠去。
深夜,大皇子殿下未花景失眠了。
他仰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此刻正覺心裏像開了萬頃花田春意闌珊,但又有一小人兒踩在花叢中肆意瘋跑,踩壞了一地嬌花,小人兒時不時的要揪掉他的一朵心上玫瑰,引得他輕微疼痛。
所以究竟是什麼意思?
小人停下腳步,忽然沒了喜色,失落的蹲在花田中揪著一朵鮮花的花瓣,一片片的數著。
他是,他不是,他是,他不是。。。。。。
患得患失。
大皇子殿下疲憊的抬手蓋住眼眸,昏沉的腦袋並不曾有半分睡意,大殿中響起一聲無奈的長歎,似有萬千悲喜愁苦折磨著他,可嘴角泛起的點點笑意又在訴說著深藏於昏暗中的隱秘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