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昭榮大長公主坐在那，想著顧長安退去時的背影，神思漸漸恍惚：“怎麼會那般的相像？”
    孫姑姑輕笑，哄道：“想必是上天垂憐，見您尋了他那麼久，便喚了這樣一個丫頭來討您開心。”孫姑姑見顧長安氣度不凡，做起事來平平穩穩、恭恭順順，又寵辱不驚、喜怒不顯，很是個伶俐的樣子，到底是顧巽的女兒，想必性情也差不了，若是能討得大長公主開心，便是再好不過了。
    “是啊，十五年了——若非這丫頭，恐怕我都要忘了他的樣子了。”昭榮大長公主垂眸，苦澀一笑。
    孫姑姑輕歎一聲，眸光微微變幻，終究無言。
    顧長安回到汐芳閣，讓侍女去張天青那裏傳了口信。
    恭王府原本是前朝一位王爺的舊址，後來由先皇賜給了軒轅鶴，而汐芳閣就是前朝王爺給自己獨女修建的繡樓，庭院中一處天然泉眼，活水引流環繞至整個繡樓，後院一處花園，園中亭台水閣俱全，尤其後園大片的竹林之景，讓人目匡神怡。
    院子裏原就有個管事婆子並小廝和粗使婆子、灑掃丫頭數人，都是王妃顧長卉早幾日買來預備下的，如今見顧長安進門，一應在門口磕頭見了禮，管事婆子將賣身契都交給顧長安，便打發這些人回外院去了。
    沁玉是早定了要回大長公主身邊的，內院使喚的丫頭便隻餘下粉嫣、綠濃，因著明日便是大長公主壽宴，恐無力安頓此事，管事婆子一早便稟明了王妃，安排牙婆領了人在府外候著，隻等顧長安允了，便帶人進來。
    王妃疼惜妹妹，知道顧長安住在王府的身份不夠名正言順，唯恐家生子有了體麵便薄待了去，便早早吩咐管事婆子，不許安排府內的家生子，隻將身邊使喚慣了的兩個大丫頭撥過來當近侍，其餘小丫頭全從底下采買。
    這二個大丫頭名喚堇容、堇色，本是王妃的陪嫁丫頭之一，頗為聰慧伶俐，長相也很是不俗，隻是近年來心思有些不安分，在王妃看顧不到的時候總在王爺麵前顧盼，王妃心思純善，到是未曾察覺，隻是被王妃的奶娘趙嬤嬤記下了，趁著此番為顧長安挑選婢女，便以‘兩人穩重，懂得府內規矩’為由，攛掇著王妃將這兩個丫頭調給了顧長安。
    顧長安自然心知趙嬤嬤的心思，這趙嬤嬤本就是顧夫人的貼身丫頭，後來又給了顧長卉當奶嬤嬤，可惜命運多折、一生孤寡，婚後不過一年丈夫便去了，雖生了一個女兒，但因無子嗣承襲家業，硬是被夫家給趕了出來，而唯有的女兒也不過長到三兩歲便也去了，於是這嬤嬤對顧長卉便親生女兒一般，傾注了全部的心思。是以，趙嬤嬤的忠心顧長安是信得過的，都是為了長姐好，她自然不會拆穿。且顧長卉性子過於溫婉，當年顧巽身邊沒有妾侍爭寵，膝下也僅有兩個女兒，是以養的顧長卉心思極為純善，並不諳後院陰私之處，有這樣個精明事故、事事為顧長卉打算的趙嬤嬤在身邊倒還讓人放心些。
    顧長安順著趙嬤嬤的心意留下了堇容、堇色，又挑了四個略通文字的俏麗丫頭，其中精通醫術的丫頭頗有些來曆，最得顧長安喜愛，這丫頭形貌溫和，眸光正直，雖不喜言辭，但是頗有些內慧，原是都中某個禦醫的嫡女，因禦醫看診時冒犯了貴人，被剝奪了良籍，舉家為奴，但是畢竟耳濡墨染多年，對於醫術頗有些獨特見解，是以顧長安便留在身邊當個二等丫頭，賜名水蘇。
    還有兩位不甚出挑，算作清秀的也被留了下來，賜名水玟、水琇，同為二等丫頭。
    另有一丫頭，身材圓潤，雙頰也是鼓鼓，眼珠兒滾滾，神采奕奕，長得頗討喜，原是水蘇未沒落時的貼身丫頭，性子直率、嬌憨可人，尤其喜歡膳食，在水蘇的影響下，對藥膳頗為有些心得，顧長安便一並留下，賜名團子，也封了個二等丫頭。
    團子得了賜名當即瞪大了雙眼，一臉委屈的看著顧長安。
    堇容、堇色控製不住的嗤笑了聲，連水玟、水琇也微側開頭，抿了抿唇。
    這下團子更委屈了，整個臉都皺成了一團，徹底成了個肉團子。
    隻水蘇心思靈慧，隻一尋思便心中明了，恐怕最有福氣的，便是這個小丫頭了，唇角微微一抿，壓住了笑意：“還不快謝小姐賜名。”
    “水蘇姐姐——”團子一叫，更覺得委屈了，雙眼水汪汪的隨時要落淚似的。
    水蘇忙使了個眼色，深怕團子駁了這個名字。
    團子自幼跟在水蘇身邊，雖是侍女，但她從來都把團子當成親妹妹來疼愛的，水蘇早先觀察了一番顧長安形容舉止，又看了看顧長安身邊帶著的綠濃、粉嫣兩人，這兩人皆是長相驚豔、氣質不俗，態度恭謹卻不卑微阿諛，想必小姐私下裏也是極為和善的。結合這份感悟，再看小姐給團子賜了這樣一個俗名，便知這一份不同，絕不是輕辱，反倒是恩寵了。
    想著，便取了帕子輕掩著唇角笑道：“好團子，水蘇姐姐知道你是喜極而涕，但是這金豆子還是等謝過了小姐再流，說不得到時候小姐一疼惜，真用兩顆真金豆子換了你臉上這兩顆假金豆子呢？如今你瞧瞧，這還沒謝呢，金豆子豈不是白掉了？”
    團子一向自知愚鈍，是以水蘇的話她向來是聽得，縱使不懂何解，但是水蘇說了，她便也眨眨眼，收起眼裏的水珠兒，緊著跪下拜謝了小姐，才起身便眼見著臉兒一皺，淚珠兒便真的滾了下來：“團子謝小姐賜名，團子太高興了——”
    這一份掉眼淚的本事也是絕了，顧長安忍不住笑道：“粉嫣，給她兩顆金豆子補了，然後好好勸勸，這要是再哭下去，一顆補一顆，小姐可給不起了。”
    說著，視線略過水蘇，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這丫頭識時務，懂進退，倒是越來越對她的胃口了。而這個團子——雖然人癡笨了些，但是肯聽話，不自作主張，也是可用的。綠濃、粉嫣身份不同，調至身邊給個丫頭的名號已是委屈了她們，顧長安並不打算真把這兩人當丫頭使喚。
    至於堇容、堇色——這倆人雖懂王府規矩，又是長姐所賜，她隻得封個一等丫頭，但是心思不純之人，顧長安是不打算用的。
    粉嫣笑嘻嘻的從袖口掏出一個小荷包，塞進團子懷裏，笑道：“好了好了，小姐疼你，姐姐們也疼你，瞧瞧這豆子貴的，可不許再輕易落了。不然刻就不是喜極而泣，倒是公開斂財了！”
    眾人又是一陣笑。
    團子這才知道小姐並非是討厭她才給她賜名團子，而是喜愛看她熱鬧，就如同往日裏水蘇姐姐喜歡調侃她能吃一般，每每說這丫頭要養不起，而老爺買來點心時，卻又總記得留給她大半。
    團子心中一鬆，咧嘴一笑，緊緊握著手裏的小荷包：“團子謝小姐！團子真的太喜歡這名字了！”
    顧長安被這活寶逗得止不住的笑，擺了擺手，既然先打了賞，便一並賞了見麵禮，除了團子得了兩顆金豆子，其他丫頭一人得了一個銀餜子，粉嫣、綠濃上來湊趣兒，說小姐隻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顧長安一樂，賞了兩人一人一個銅板，逗得眾人又是一陣歡笑。
    笑鬧了一陣，顧長安讓管事婆子帶著些碎銀子讓把外院的下人一並打了賞，便帶著幾個新上任的丫頭一齊進了屋子。
    掀開簾子，便見沁玉紅著眼眶，正指揮著眾人整理箱籠、擺設裝飾。
    幾人忙上去接手，幫忙。
    等整理妥當了，顧長安屏退了眾人，隻留下沁玉。
    沁玉這才看向顧長安，眼睛裏是遮不住的波光淋漓，卻強忍著沒有落下淚來：“小姐，方才主院派人傳了話，等這邊妥當了，奴婢便要回去了。”
    顧長安輕笑，拉著沁玉的手，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瞧瞧，美人兒就是美人兒，這眼睛紅彤彤的，還是美，就是美的揪人心了。”掏出帕子擦了擦沁玉將要泛出的淚，哄道：“姐姐還大我兩歲的，我要笑你了。這離大長公主的離情閣才幾步路？難道回去了，姐姐就再不能來找我了？”
    顧長安隨口玩笑，卻不想竟一語成讖。
    沁玉又是心酸，又是想笑，首次忘了規矩，瞪了顧長安一眼：“小姐心寬，奴婢怕兩日不出現，小姐便忘了沁玉是誰了。”
    顧長安聞言挑眉，裝出一副好奇的樣子，問道：“沁玉是誰？”看沁玉的表情一僵，沉寂下來，像是憂傷，又像是哀怨。顧長安才輕輕一笑，眨眨眼，故作生氣：“哪個丫頭如此大膽，敢搶我好姐姐的名諱？！”
    沁玉‘哧’的一笑，又忙收住，再瞪了長安一眼，卻見她滿臉倦容、毫無血色，心中一軟，清楚小姐是知道她今日便要回去了，怕她多想，才一直坐在軟榻上等她處理完了，送她離開。
    舍不得再讓顧長安熬夜，沁玉忙推說倦了，辭了她，下去休息。
    顧長安也沒上床，合衣倒在榻上，小眯了片刻，再次醒來，夜已經深了——
    她掩嘴打了個哈欠，翻出箱籠夾層藏著的夜行衣套上，越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