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都城 十二章: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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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轎簾,顧長安忍不住揉了揉額心,苦笑著想:這才一進門,牛鬼蛇神便都忍不住跑了出來,看來,以後的日子怕是不會寂寞了……
沒一會兒功夫,軟轎落下。
顧長安平複了下心緒,緩緩下轎,入眼,是一處雅致的院落,雖是剛入春,卻已處處綠意盎然,鋪著鵝卵石的小路曲曲繞繞,清溪流淌的‘叮咚’水聲合著庭前鸚哥時不時的低吟,華美卻不庸俗,置身其間,隻覺心曠神怡。
幾年前,父親還在朝時,顧長安也隨長姐也來過幾次王府給大長公主請安,雖時隔多年有些恍然,卻也並不全然陌生。
兩個衣著秀美的丫頭等在那,笑意盈盈,同行了禮,正是大長公主身邊的一等丫頭惜春、醉冬。兩人搶著上前接過絲絹傘,接替引路,引著顧長安步入了正中的花廳外,惜春將絲絹傘收至廳外,醉冬掀了簾子進屋去通傳。
大長公主正由恭王妃陪著,時不時低語兩句,心情頗好,聽聞通傳,便讓人請進來。
惜春掀開簾子,隨在長安身後。
顧長安低垂著眸子,徐徐入內,走至廳中,俯首問安:“臣女,護國公次女,顧長安,拜見昭榮大長公主殿下!”
語調悠遠清和,不似女子的柔媚,如珠玉般清朗溫潤。
大長公主見顧長安微垂著頭,頭上銀冠清俊,身姿瘦削頎長,腰背挺直,不見分毫女兒家的嬌懶之態——大長公主微微蹙眉,一時間,隻覺得她荼白的大衫,溫潤的嗓音,灑脫的舉止,不卑不亢的儀態,無一不眼熟萬分。
昭榮大長公主手指無意識的緊握住杯盞:“抬起頭來。”
“是!”顧長安守禮的應了聲,半抬起頭,餘光中看到一抹朦朧的剪影。
昭榮大長公主一身繁麗宮裝輕靠在高座的軟枕上,手捧著精致的琉璃茶盞,富麗雍容,貴氣逼人,頗有股上位者的威儀,卻和畫卷中的那名藍衣女子耀眼的張揚灑脫之美相距甚遠。若非早已證實,顧長安怎樣也無法把畫中那名藍衣女子和如今的大長公主對上號。
‘啪’的一聲。
大長公主驀然大驚,手中捧著的茶盞驟然落地,臉色也瞬間變得慘白。
“他的孩子,是他的孩子——”昭榮大長公主的表情像是瞬間墜入噩夢,恍惚,驚恐:“秋兒,你看到嗎?他的孩子——”
話語突兀,也唯有孫姑姑猜透了她的意思,上前輕輕柔柔的哄勸:“公主,這是護國公家的二小姐,王妃的妹妹,前幾年還曾和王妃一起來給您請過安呢。”
說著,孫姑姑悄然揮了揮手,將想上前清理杯盞殘骸的小婢斥退。
“不,不是——是他的孩子,我能感覺的到。”昭榮大長公主固執的說道:“不止像他,還像胡姬——秋兒你仔細看看,這孩子這姿態、神情、氣度,既有他的溫雅果決,又有胡姬的灑然不羈,模樣兒也像極了他——”說著,話音一頓,眼中已彌漫了一層水汽:“秋兒……他和胡姬在一起了是不是?你們是不是早就知道,隻故意瞞著我?”
孫姑姑急忙搖頭,昭榮大長公主卻不信,仿若著魔一般,絮絮叨叨:“是了,胡姬最開始本就看上的他……定是他們在一起了……秋兒……他們在一起了……所以這麼多年他才不肯回來,他在怪我……秋兒……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孫姑姑側身擋住昭榮大長公主,不讓她慌亂的神情被小輩們看見,失了威儀。又刻意壓低了嗓音,沉穩卻堅決的道:“公主,這不是他的孩子,這是護國公家的二小姐,顧夫人的親生女兒,滿月那天您還見過的,比咱們小主子還要大兩個月呢!”
比祺兒還有大兩個月?
昭榮大長公主聽聞這句話,神思一頓,眸光漸漸趨於平穩,又變得幽深。
比祺兒還要大兩個月——
那便不會是了!
顧長安眯了眯眼,看著主位上反應劇烈的昭榮大長公主。昭榮大長公主和孫姑姑的話音其實很低,所以即使有著武功底子的顧長安,也並未聽全,隻隱隱聽到幾句‘他們的孩子’‘他不肯回來’,還隱隱聽到‘比祺兒大兩個月’,然後便見昭榮大長公主的情緒緩緩地平穩了下來。
軒轅將軍已死,昭榮大長公主卻說‘他不肯回來’——
聽此意,昭榮大長公主口中的‘他’還活著,那便不是軒轅將軍。
顧長安今日分明按照畫卷中荼白長袍的男子扮相,昭榮大長公主看到她的進殿時沒有太大異樣,反倒在她抬起頭時,反應巨大。那說明,她並非隻穿著打扮與那人相似,反倒是長相或是氣質?難道傳聞是假,那個人沒有死?
那——他又到底是誰?會不會姓風?
孫姑姑見昭榮大長公主情緒緩緩的平靜下來,才揮手讓小婢收了碎茶盞,又換了新的茶水遞到長公主身前,這段功夫,昭榮長公主的神色也已平穩下來,她的心卻像是被人扔下了石子的湖水,漣漪不斷。
多少年了——
她竟還是忘不掉。
或者,終其一生,那人都將成為她的夢魘。
掃了眼廳中盈盈站立,不卑不亢、不驚不懼的女子,竟越發的像他——
忽然心中一窒,大長公主帶著一股發泄與怨懟:“無禮!將要及笄之人,穿成這等不男不女的樣子見客,實在失儀!”又轉向恭王妃,冷哼道:“長卉,你雖為王妃,到底也是護國公府的嫡長女,這規矩也得好好教教!免得日後辱沒了護國公府的門風!”
“婆婆恕罪!兒媳——”
顧長卉話未說完,顧長安猛地跪地請罪,聲音輕緩中透著堅忍,誠摯懇切:“大長公主殿下恕罪!臣女本不該穿這一套衣服來拜見,自知失儀。臣女往日隨爹爹四處奔走,女裝多有不便,是以多以此裝扮示人。為免失儀於大長公主殿下,也已特製了幾套羅衫,卻不想近日憂思過甚,清減太多,不勝新衣,無奈之下,才穿了這套蓋的住身型的寬袖大衫。雖不得己,到底失儀於大長公主殿下,長安甘願領罰!”
大長公主聞言眯了眯眼,仔細打量了顧長安一番,確實,她內裏的裰衣其實是鬆垮的,隻是大衫遮了大半,加上顧長安本就身量較高、四肢修長,大衫又是寬大遮體的式樣,不細看,才不明顯。又看她小臉本就不到巴掌大,如今更是下巴尖尖無一絲肉,兩頰瘦的都要陷了下去,膚色枯燥,連唇色都蒙著一層不健康的淺白,卻脊背挺直、儀態端莊,不見絲毫憊懶驕矜之態,是以,倒更讓觀者覺得揪心了。
昭榮大長公主看著看著,雙眼竟有些迷蒙。
連這樣不驚不噪、不卑不亢的性子,連這樣清明悠遠、神采郎朗的情態,連這樣冷靜自持、看似輕柔緩和卻又執拗萬分的脾性——竟也這般像他。
隱隱,昭榮大長公主心下泛起一股酸楚,夾帶著一絲柔和,聲音竟不自覺的軟了:“罷了,既是情急之舉,自然無人怪你。護國公仙去也有段日子了,你也不要憂思太過,若真損了身子,莫說卉兒心疼,隻怕護國公在天之靈也會不安。”
昭榮大長公主看到她瘦弱的模樣,心中又想到那人,便又是一疼,隻怕那人也遇到什麼事情,像她一般清減了身子。
“臣女謝大長公主關切。”顧長安輕輕垂眸,低聲應了。
昭榮大長公主抿唇,強牽出一抹淡笑:“罷了,不提傷感之事。日後,在這家裏,也不必再自稱臣女了,你是卉兒唯一的妹妹,又進了府裏,日後便是一家。你若肯,就喚本宮一聲義母,把這王府當家也就是了。”
自然,這並非大長公主一時興起,而是恭王早已和大長公主商定好的。
顧長安是恭王妃唯一的胞妹,又無親人看顧,暫住王府倒也平常。隻是北越風氣相對開放,姐妹共侍一夫也非罕事,恭王與恭王妃兩情相悅,自是沒有那份心思,隻唯恐世人誤解,損了顧長安的名聲,耽誤她終身大事,才求了大長公主。由大長公主收了義女,既向眾人表達了態度,也方便以長輩的身份為長安挑選良人、張羅婚事。
這事信中恭王妃已經和顧長安提過,所以顧長安並無意外,恭謹而慎重的下拜,謝恩:“長安謝義母垂愛!”
話不必多,多則虛,何況是早已定妥的、走個形式的事情?所以顧長安隻是鄭重、感激的謝了恩,並未過多渲染。
昭榮大長公主也極為滿意顧長安的識趣,笑了笑道:“罷了罷了,都是一家人,謝也免了,日後跟著卉兒,好好多陪陪本宮便也罷了。”說著,揮了揮手:“卉兒——”
“兒媳在!”顧長卉本還十分擔心這五年的遊曆養野了顧長安的性子,惹了大長公主怪罪。如今見顧長安言語恭謹柔和、進退有度,無半分失禮之處,心下不禁鬆了口氣。
“知道你想了她許久,但是來日方長,今日你也不許去擾她,讓她好好歇一日,有什麼的,明日說也來得及。這話也帶給毅兒,就說是本宮的意思。”
“是,兒媳知道了。”看出大長公主是真心疼惜這個妹妹,顧長卉更是感激。
昭榮大長公主這話雖是對她說的,卻也是對府內眾人說的——
大長公主壽辰,軒轅老夫人帶著長子的幾位小姐如今也在府裏暫住,本來依禮,顧長安是要去拜見軒轅老夫人,幾個小姐也是要相互見禮一番的。但要真論起來,軒轅老夫人並非故去軒轅鶴的嫡母,而是軒轅鶴的生母死後,軒轅老將軍的平妻扶的正,北越的風氣雖較於南辰相對開放一些,但是對於身份尊卑卻更加等級森嚴,所以若真論起身份來,軒轅老夫人的身份要比身為晚輩的恭王妃還要低上許多,而那些跟著軒轅老夫人暫住的軒轅小姐,便正是方才見到的那三位軒轅府的庶女,身份更是不值得一提。如今大長公主明著說給恭王妃聽,實則在告訴眾人,顧長安是她新認下的義女,疼惜異常,連府中最有身份的恭王夫婦都不許打擾,哪個敢還再生事端?
昭榮大長公主點點頭,又問:“憐夏,汐芳閣可打理妥當?”
憐夏忙笑著應:“回大長公主殿下,妥當了。”
“好了,沁玉,帶顧丫頭休息去吧,瞧著臉白的,本宮看著都不落忍了。”
沁玉笑著應了,引著顧長安下去。
恭王妃見大長公主一副疲態,便也見機的告退而去。
等人俱都走了,昭榮大長公主也揮了揮手,讓眾仆從都散了,隻餘下孫姑姑貼身侍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