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都城 第五章:胡姬颯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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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門口。
吳管家長身而立,看到顧長安幾人,上前微微欠身,恭敬卻不卑微:“小姐,您回來了。”視線一轉,看到顧長安摟著的兩個像是乞兒一般的女子,微頓了下,不見絲毫驚訝,隻是淡然問道:“不知這兩位姑娘……”
顧長安抱著美人兒,似笑非笑挑了挑眉:“她們是我今早買來的,以後就跟著我了。回去王府,你隻管說她們是一直等在我身邊的丫頭就是了,可別亂說話哦,否則——”玩味的勾了勾唇角,顧長安湊近吳管家耳畔,壓低了嗓音,以隻有管家一個人聽到的聲音警告:“否則,我讓你這輩子都休想得償所願!”
“小姐!”沁玉不讚同的蹙眉,上前半步隔開兩個。
小姐平日隨老爺出門,為了方便行事,多是著男裝,是以養的小姐一行一動都帶著一股子男兒的灑脫與率性。若小姐真正是個男子,若外人看了多會讚一句風流倜儻,可是小姐是個女子啊!尤其回了都城王府,若再如以前一般的行事,隻怕要出大亂子。
吳管家神色而不變退了半步:“屬下遵命。”
顧長安似笑非笑的瞄了沁玉一眼,又帶著心照不宣的意味對著吳管家眨巴了下眼睛,回身擁著美人兒進屋了。
看著顧長安暗示性的舉動,吳管家眸光迅速閃過什麼,似詫異,似黯然,轉瞬又歸於平靜。
沁玉苦笑,在看到吳管家被露水濕透的鞋子時,更是歎息了聲:“辛苦了,吳管家。小姐年幼,任性了些,還望吳管家多多擔待。”
吳管家回神,掃了沁玉一眼,唇角勾起嘲諷的弧度:“沒有外人在,你我還須如此做戲?”
語畢,拂了拂身上的褶皺,轉身去了。
沁玉微愣,垂下的視線晦暗莫測。
顧長安回到房間,不等吩咐,便有小二敲門送來熱水,暗自讚了吳管家兩聲,又看了看衣衫襤褸的兩個丫頭,嘴角扯著玩味的淺笑:“髒兮兮的,先洗刷幹淨了,再來服侍我。”
兩個丫頭應諾,出門到隔間簡單的梳洗幹淨,各自換了新衣。
才重回廂房伺候顧長安沐浴。
煙霧蒸騰之下,顧長安愜意的微闔著眸子,享受著美人兒們芊芊玉手的揉捏。
“郡——”
顧長安一回眸,美人兒急忙改口:“小姐,等到了王府,再把我們買去不是一樣?”
顧長安愜意的倚著浴桶的桶壁,掩飾住眼底一閃而過的笑意。
顧長安當然不能承認,她隻是一時興起,想看看這兩個過分嗜潔到甚至不肯讓她近身的丫頭,化成乞兒到底該是個什麼模樣——
輕咳一聲,顧長安滿含誠意的解釋:“你們也知道,王府中家生子眾多,哪裏需要采買侍女?不是怕你們進不來麼。更何況——”顧長安掩唇竊笑兩聲:“就憑你倆這模樣、這體態、這氣度,若真是去到牙婆子手裏,哪裏還能送到王府來當侍女?隻怕早不知被賣到哪家花樓當頭魁去了……”
聞言,綠衣的女子眉頭明顯一蹙,輕歎道:“奴婢們可以易容——”
她們的長相於她們的身份而言,並非幸事——
所以除非任務所需,她們早已習慣了黑紗覆麵的日子。
“不成!”不等女子說完,顧長安聲音不滿的打斷:“我這個國色天香的臉如今算是毀了,幸虧我自己看不見,也倒罷了。你們可是日日要跟在我身邊的,若是不美,豈不是傷了本小姐的眼睛?!”
兩個丫頭相繼苦笑:“小姐——”
她們長得美醜有何幹係?保護好小姐的安全才是重要。
二人是西硫最為出色的影衛軍,影衛軍直屬於西硫王室,與一般暗衛相比,影衛軍非但要求武功高絕,且各有所長,暗中可護主子安全,明裏可易容改裝,執行一切主子下派的任務。這個身份於她們一直是一份榮耀,尤其兩人自幼結為搭檔,綠濃善暗殺、粉嫣善毒,擅暗殺之人更精於隱匿、擅於使毒之人更善於用藥,兩者結合,可攻可守,亦是影衛軍中頂尖的人物。
奈何!
自從王將她們賜給小姐起,她們非但就此成了普通的暗衛,且隻要身邊無人,還要時不時被小姐叫出來輕薄、調戲一番。以往還好,她們隱於暗處,隻要小姐安危無礙,她們隻當沒有聽見便是,如今——身為小姐的一等丫頭,貼身使喚,再結合今日小姐的行徑——兩人對視一眼,皆是一臉苦相。
“好了,再磨蹭天都要黑了,快過來伺候小姐我梳妝了。”
兩人無奈的輕歎,認命的湊上前。
手巧的粉嫣拿軟巾給顧長安拭幹了長發,梳順,輕挽,束以累絲銀冠。綠濃打開箱籠,找出一套白色流雲紋重錦裰衣伺候她換上,束以玉帶。
粉嫣將包裹裏妥善保管的荼白色緙絲芙蓉的大衫取出,撐開。大衫的樣式與普通的男子大氅別無二致,隻花色更顯典雅,衣飾間裁剪也略顯柔和。
顧長安起身,任粉嫣服侍著套上大衫,站在遠處,望著銅鏡中陰險的人影,眯了眯眸子。
回身,從箱籠裏底層取出一副畫軸,鋪在桌上——
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又指了下畫中荼白色長袍的男子,淺淺勾了勾唇角:“像不像?”
綠濃與粉嫣對視一眼,上前,細看了看畫卷——
隻見畫卷右下角題字:疆場知交圖,加蓋了印章,颯雅。
畫中景色蒼涼,草樹凋零,像是在秋季。
畫上四人,荼白長袍的男子身形瘦削,麵容清俊,盤膝而坐,悠然撫琴,含笑的眸子注視著畫卷居中的藍衣女子,即使透過畫卷,似也能看出他眼中的那抹柔情。
居中的藍衣女子五官精致、英姿颯爽,手持長弓,弓中卻無箭,動作不像射靶,更近似於舞蹈,衣袂隨風而揚,微仰著頭,眉宇間透露出酣暢淋漓的快意。滿弓拉開,指著不遠處紅色戰袍的男子——
紅袍男子長身而立,氣宇軒昂,似笑非笑的勾著唇角,左手把玩著一支金質羽箭,看羽箭的造型,與那長弓明顯是一副。男子右手擁在紅衣女子細軟的腰肢上——紅衣女子不似北越服飾,裁剪大膽而伶俐,露著的半截玉臂上帶著金環,越顯得四肢修長、冶豔惑人,她身子毫無介懷的緊貼在紅袍的男子身上,唇角勾著笑意、眸光盈盈動人,繾綣目光中似除了男子,天地間再無他物。
再細看,那畫中的紅衣女子身形修長,體態妖嬈,眸光坦蕩中帶著一股執拗,姿態慵懶間流淌著幾分灑脫——並非隻是長相,而是通體的氣度、感覺,竟都與顧長安有幾分神似。
“這是——公主?!”兩人一驚,齊齊看向顧長安,訝然道。
“難道,這人便是駙馬?”粉嫣指著紅色戰袍的男子。
駙馬?
顧長安輕抿了抿唇,笑道:“或許吧。”不等兩人追問,顧長安搖了搖頭,笑著提醒:“好了,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也該走了。”
駙馬?她如何得知。
她隻知——
在紀崖將血痣點在她眉間之後,在那個寂寥的閣樓和青衫男子活躍於她的夢魘之中時,幼時那些早已褪色的回憶也在不知不覺中蘇醒,無聲無息的侵擾著她。直到現在,似乎隻要閉上眼,她就可以回到那一日——她出生的那一日。
嘈雜,混亂,一片漆黑。
她看不見,隻能聽到聲音,嘶啞的哭叫聲,低啞的啜泣聲,輕柔的安慰與鼓勵聲,穩婆驚呼‘血崩’的尖叫聲,混亂的讓人腦子似乎都要炸開。
“剖開!”
直到,一聲虛弱的,近似於低喃的,卻萬分堅定的嗓音傳來:“剖開,我的肚子,把孩子抱出來……”
“胡姬,別說傻話,你忍一忍,再忍一忍,太醫很快就來了。”溫柔的嗓音隱含著低低的哽咽,卻十分的堅定,鼓勵著,安慰著。
顧長安太熟悉這個聲音了,這是她喚了近十年的‘母親’的聲音。
“來不及了……再晚……這個孩子……怕……也活不成的……”
“他走了……我……活著……本也沒有意義了……救……孩子……”
屋子裏徹底的靜了,連呼吸聲都不可聞。
而後,依舊是那虛弱的聲音:“救活她……告訴她……若是,男,絕不許娶風姓女子為妻……若是,女,絕不能嫁風姓男子為夫。”
這是顧長安的生母留下的最後一句遺言——
幾年的時間,顧長安幾乎記起了自出生之日起所有的細節,卻再沒有任何關於她生母的任何信息。她便猜到,那個虛弱卻堅強的女人,那個要剖開肚子生下她的女人,死在了她出生的那一日——
那一句模糊的遺言,突然而至的身世讓顧長安無所適從。
她再沒有辦法安然的享受顧巽無微不至的嗬護與寵溺,沒有辦法掩藏住心裏的不安和忐忑,更加沒有辦法忽視內心一日比一日增長的愧疚和感激。她感激顧巽對她的嗬護寵溺,感恩顧夫人在明知她身世的前提下,依舊把她當做親生女兒來疼愛。
在這份感激之下,又隱藏著無論如何也抹不去的愧疚——
她,一個與顧家毫無血緣關係的人,竟然就那樣理所應當的享受著了這麼多年,霸占著顧巽多年的父愛,甚至為了她的身體,不知散去了多少家財。更愧疚,與她無知之時,曾多麼恬不知恥的仗著年幼和病弱的身子,搶奪了多少本該獨屬於長姐的父母關愛。
迷茫和愧疚日日侵襲著她,她不知該如何應對,是以,隻能瞞著,強裝不知。
直到,她十二歲生日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