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都城 第四章:驚鴻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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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安走出紀宅,抬眸,淡紫綾羅的女子在門前盈盈而立。
“小姐。”
顧長安俏皮的眨了眨眼,輕笑:“我就知道瞞不過沁玉姐姐!”她回眸,掃了眼紀宅,眸光平靜無波:“我們走吧,現在趕回去,還來得及清晨出發——啊,順路繞去城東吧,那裏醉香樓的芙蓉酥很是有名,想必長姐會喜歡。”
沁玉沉吟了下,終究未在言語。
兩匹馬兒各占一角,悠哉的啃噬著荒草,忽然棗紅色駿馬打個響鼻,使勁的搖了搖頭。顧長安蹲下身,才看清馬兒鼻子上粘著的蜘蛛網,不禁輕笑,輕柔的拂去,馬兒親昵的蹭了蹭她的掌心,又垂頭拱了拱潮濕的土壤。
因無人打理,門前的荒草早已一掌多長,被馬兒拱了拱,塌下身子,露出陰濕的土壤,還有一管長長的,粗枝一般的物什——顧長安揚了揚眉,掏出手帕,細細擦淨,不禁無奈的笑了——竟是當年紀崖吹過的那隻碧玉洞簫?
這是如何?是紀崖給她的暗示?還是當真一場巧合?
不過也好,到底算是證明她來過了。扔了帕子,顧長安帶著洞簫到不遠處的溪流清洗幹淨,又借了沁玉的帕子擦幹,帶在身邊。
清風拂過,顧長安失了錦帶束縛的青絲迎風亂舞,迷了視線。沁玉自懷中掏出精巧的玉梳,輕柔替她順發。
想起上次來時,剛入冬日,滿院梅花飛舞,院外卻一片淒涼。如今一室荒蕪,反倒門前碧草依依,楊柳新冒嫩枝。
顧長安本非感性之人,忽生的感觸讓人不禁一陣好笑,便也當真抿著唇淺笑出了聲,取出玉簫,緩緩吹起來,正是那一曲涅槃。
簫聲悠揚,隨著清風,飄散遠去。
山腳下,正趕路的雪青長衫的男子驟然拉住韁繩,揚了揚眉,竟轉而打馬來尋。
奏至一半,顧長安歎息,到底自己擅長的是笛,果然,無論如何也奏不出當日紀崖吹過的韻味,歎了聲,自腰間取下隨身的竹笛,續下去,曲調清揚婉轉,不若簫聲的灑脫悠然,卻多了幾分隨性與靈韻。
待曲調停了,沁玉也已為她順好了發,在自己發髻上拆下簪子,替顧長安挽好發髻,又利落的將自己的長發編成簡單的發辮,隨意從絛子上扯了根絲繩束上,笑道:“好了,該回去了,不然該被人發現了。”
顧長安點點頭,收起竹笛和玉簫,翻身上馬,微緊韁繩,馬兒便有如靈犀一般,嘶鳴一聲,縱身飛躍而去,動作渾然天成。沁玉淺淺一笑,依樣上了馬,雖不若長安瀟灑,但也算流利,揚鞭輕喝,緊隨而上。
半路,遇一雪青長衫的男子反向打馬而來,錯身而過時,福如心至,顧長安與那男子齊齊回眸,視線相對,顧長安急轉過頭,掩飾住眸中的驚訝,像是逃避什麼一般,輕喝兩聲,疾馳而去。等到男子勒馬,轉身,眼前隻餘一縷青煙,竟是連佳人的麵容都不曾看清——男子微微蹙眉,稍顯惋惜的歎了聲。
顧長安卻心中一痛,下意識的揪緊了衣襟。
這個男子——
閣樓、庭院,紛紛灑灑的梨花、直達屋頂的書櫃。
就是這個男人,夢中,她前世所愛之人——那個會對著她溫柔和煦的淺笑,會為她輕聲細語的讀書,會帶著市集上最是尋常、她卻從未見識過的小物,會為她帶館子裏打包好的美酒、佳肴,會願意委屈自己坐在一個小小的矮凳上,微傾著身子,陪她談笑的人。
記憶如此清晰,他輕聲的許諾猶在耳邊——他說,北越近南辰的交界處,湖泊相望之地,有十裏桃花、三秋桂子,那裏四季如春,最是繁華美好,也最是適宜調養身子。他說,他已然在那裏置辦好了宅院,隻待他們成親之後,便帶她離開這座閣樓,去那裏居住。
心中驀然一陣酸楚,幾乎要落下淚來——顧長安猜,這或許是夢中那個女子遺留下的情緒。
禁不住的,又想起了夢中那個少女——癡癡的盼著、望著、憧憬著的少女——在那震天的鞭炮聲中,茫茫然被一頂樸素的小轎,搖搖晃晃抬進了側門的少女——被小婢牽著手安置在空蕩蕩的雕花大床上的少女:“姑娘該開心才是!爺是十分疼惜姑娘的,能和正妻同一日入門的,莫說都城,縱是全北越,姑娘這也是頭一份的。”
直到那時,那個癡傻的少女才終於無法再自我欺騙下去,才終於承認——她的良人終於娶了她,卻並非隻娶了她。這一日,並非他們兩人的新婚之日,而是三人的婚禮。她為側,那一名素未蒙麵的女子為正。再之後小婢似乎還說了些什麼,隻是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沉重的,悶窒的——
這就是前世她最後的記憶。
顧長安舒了口氣,苦笑著搖了搖頭,感受著心底刀絞般的沉痛。
心思紛亂,馬兒也感應到了,打了個響鼻,速度緩了下來,像是怕她出神時跌落下去。
沁玉也察覺到,打馬靠近了她:“怎麼?小姐莫不是著了風,不舒服?”
顧長安微驚,收回神思,淺淺一笑:“有點。”嘉許的輕拍了拍馬背,抬眸,望了望將泛魚肚白的天空,淺淺眯起眼睛:“快些回去吧,不然真耽擱了。”
說罷,執鞭快馬而去。
不管那名青衣男子真的是前世故人,亦或隻是麵容相似,都已經與她無關了。
她早已不是夢中那個隻知道坐在躺椅上,通過書本、透過那個男人的描述去了解世界的病弱少女,幾年間,她隨著爹爹,著男裝、騎駿馬,早已將他口中的南辰、西硫、苗疆、樓蘭走遍,也到過十裏桃花、三秋桂子的淮河畔,更在那裏置辦了別院,確實如那人所言,四季如春、景色明媚,極為適宜調養身子。可惜她如今性子不像夢中少女一般恬靜,她喜歡奔波,喜歡熱鬧,忍受不了一個庭院、一座閣樓、一架書櫃的人生。
更何況——
顧長安的指尖無意識的輕觸眉心,感受血痣微微的熱度——從七年前開始,她的人生,也早已不在自己手中了。
康城。
康城位於北越國中部,毗鄰都城,又是南北通商之要塞,極為繁華,又非兵荒馬亂之年,所以沒有宵禁,城門兩側亦餘兩道小門,供遠道而來的商賈深夜入城。
顧長安和沁玉從小門入城,微微一頓,顧長安勒馬停下,望向不遠處跪拜在地的兩名少女。少女衣著佝僂,低著頭,看不清麵目,隻身前一個牌子,寫著‘賣身葬父’,兩個少女的身邊跪著一個男子,也是垂著頭,護著用一張草席包裹著的屍體。
揚了揚眉,顧長安揮鞭直指兩名少女:“你們,跟我來。沁玉,把銀子給這個男人,讓他自去處理後事。”
沁玉一愣,轉而像是反應過來似的,點了點頭,從腰間荷包掏出錠銀子塞給男子。
又轉眸看向兩名少女:“你們,抬起頭來看看。”
跪著的兩人聞言,齊齊應了聲,恭恭順順的抬起頭來,視線低垂,分外乖巧。
沁玉卻是猛地倒吸了口涼氣:“小姐!”
她知道小姐有意將身邊的兩個暗衛留在明處,這一出賣身葬父,想來也是小姐早安排好了的。隻是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小姐的兩個暗衛摘了麵罩竟是美的如此驚心動魄。
跪著的兩人,左側那個丹鳳眼、柳葉眉,眼睛眨動時睫毛輕顫,眸光流轉中自帶著一股嫵媚天成,生就了一雙含情目。右側那個杏眼、桃腮,眉眼間一派婉約和順,情態嬌懶,使人堪憐。這兩人卻不止五官出色,身形更是是窈窕,雖衣著襤褸,但露出的手腕和頸子卻皆是上等瓷器般的柔白細膩,不難想象佝僂的衣衫下籠著的該是怎樣的冰肌玉膚。
小姐本也算是美的,奈何常年奔波在外、飽經風霜,近日又因老爺故去憂思太重,早已瘦的脫了形,雖說氣度驕人,言行舉止間別有一股風流灑脫,但本就比尋常女子少了一分嫵媚,身邊若再配上這樣兩個楚楚可憐的尤物,豈非以己之短襯彼之長麼!
“瞧瞧,兩個大美人兒呢——”顧長安笑嘻嘻的上前半步蹲下身子,一手托著一個丫頭的下巴:“瞧瞧,瞧瞧,這含情的眉目,這動人的桃腮,這水波蕩漾的雙眸,小爺可是撿了大便宜啊!”
兩個丫頭唇角齊齊一抽,沁玉不禁苦笑。
又來了!不知小姐是否裝男人習慣了,連男兒愛俏的毛病也學來。不管男女,隻要是美的,小姐總要上去調侃兩句方才肯罷休。以往的男裝扮相還好,隻當是哪家紈絝子弟了,但這樣的事情,以小姐如今這一副女紅裝做來,實在讓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了。
“美人兒們,可願意跟著小爺我?小爺我疼你,保證你從今往後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銀的!”顧長安蹲下身子,豪邁的搭著兩個女子的肩膀。
美人兒垂眸,乖順的叩首:“奴婢們願意跟隨……小姐!但憑小姐處置,生死無悔!”
顧長安滿意的點了點頭,不等沁玉插話,起身拍了拍下擺的手上微染的灰塵,一手一個拉起美人兒,也顧不得美人兒襤褸的衣著,張開雙臂攬住兩人的肩膀,往裏一收,將兩個美人兒摟進懷裏,得意的走了。
像是為了映襯自己所言非虛似的,大清晨的,便領著兩個美人兒拍開了一家成衣店的大門,對著臉色鐵青的店老板砸下一錠分量十足的銀錠子,挑了兩身款式相同,一粉、一綠兩套羅裙,兩件繡工精良的正紅重錦披風。又在同樣被吵醒的珍寶坊老板殷勤的目光下,選了兩套鎏金頭麵,再選了一套翡翠玉梳送給沁玉,等再繞到城東,醉香樓也已經開始張羅著開張,指使著兩個新收來的小丫頭去買到了芙蓉醉,再回客棧時,太陽已高掛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