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玉骨瓷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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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本不是大病,卻總不見好,張泉衣不解帶地照料著,卿思卻總是揮揮手,叫他忙自己的事情。
大夫不能確診卿思的病,有的說不要緊,幾天就好,可卿思就是斷斷續續地體熱,不住地咳嗽;有的說怕是好不了了,可卿思依舊有精神氣,因發熱而紅潤的臉色比往常更豔。
在又一位從遠方來的名醫看過之後,卿思當夜把張泉趕出床帳,歎息:“我都快得癆症了,你離開吧,免得傳染。”
張泉也不與他爭辯,推門出去。
卿思倒惱了,氣道:“真走了?我不準,去床榻上休息。”
張泉停下腳步,把門關上,脫下外衣,把人壓在床上,對著人就啃,粗重而淩亂的呼吸落在本就發熱的臉上。
“你瘋啦……”卿思好不容易喘口氣,要推開張泉。
張泉停下動作,卻不放開他,隻是灼灼地看著他,眼中是難以掩飾的痛苦和欲望。在卿思眼裏的張泉總是溫潤的,這樣難以控製的模樣還是第一次見到。卿思本就是隨性的人,被張泉的情緒感染,摟住他的脖頸,對著喉結細細吮吸。
張泉最受不了卿思的主動和挑逗,更何況他現在的身體是不點火就燃,自卿思生病以來的禁欲在瞬間破功,投入到火熱中……
卿思被折騰一番後,反見精神,神采奕奕地盯著張泉,道:“我前會兒忘了說,醫生囑咐我禁行房事。”
張泉……
卿思把頭埋進張泉懷中,低聲感慨,“不過,隻有這樣,我才能感覺到活著。”
七
又過月餘,張泉如往常一樣,撫摸卿思的臉,觸手一片冰涼,沒有了呼吸。
自卿思離世,張泉恍恍惚惚,仿佛被抽盡了所有生氣,但是,又不能說出他究竟有什麼不同,一樣地管理家業,組織挖石、燒窯,沒出什麼差。有人想勸他看開一點,可麵對張泉那張不見悲戚的臉,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張泉不知為何,總是相信卿思還在他的身邊,配合著李家完成喪事,聽著李家人的哭聲,張泉木著臉,完全沒有實感。當然,也沒有人責難張泉。
直到卿思下葬那天,張泉看著揚起的塵土漸漸沒過厚重的棺材,才感到害怕,自己是真的要失去最寶貝的人了。
但他又感覺卿思一直在他身邊,在哪裏呢?張泉突然想起了那天與卿思的對話,把骨灰摻進瓷泥,燒製成器。
這想法太過荒唐,自古以土葬為尊,意為尊重人的發膚,願來世完整平安。若非特殊情況,火葬,那表示挫骨揚灰,萬劫不複,即使是死刑犯,也不過斬首,若說酷刑,五馬分屍已是極致,讓人隻剩骨灰,想想都覺得可怕。
張泉立馬強迫自己打消這個念頭,可是他就連在夢中都夢到由卿思化成的白瓷,皎然素潔,瓶身錯落的花紋一如卿思,簡約卻多變。或者,是他看見卿思流著淚,問他怎麼能讓他一個人在冰冷的地下。
張泉的記憶中,卿思隻哭過兩次,一次是小時候自己燒瓷的時候不小心傷了手,他一邊給自己上藥,一邊哭,一次是自己和卿思的事情被李父發現,卿思拉著自己下跪,紅著眼求父親成全。
因為少見,張泉感到新奇,摸到卿思的哭臉,他沒有心疼安慰,隻道,原來思卿哭起來這般好看。
卿思禁不住破涕為笑,張泉就醒了。
醒後的張泉覺得自己是魔怔了,他想再看看卿思的哭泣,想讓他再求自己幾回。
八
帶著挖土工具,站在卿思墳前的張泉有點緊張。他是尊著卿思的意思辦事,理應理直氣壯,不過,如果被人發現,事情就難辦了。
老馬一聲嘶叫,張泉反射性地把工具踢進草叢,有兩個人漸漸走近,不過是同城的兩個路人。他們見到張泉,隻是歎息地搖搖頭,也不多說,便走了。
天色已暗,張泉長籲一口氣,拍拍老馬,找出工具,就開始幹活了。
缺月掛樹梢,張泉挖完土,打開棺蓋,點上火石,查看裏麵的卿思。
不看還好,一看連張泉都嫌棄,往日白皙的手上泛起屍斑,臉更是麵目全非,幾隻蛆蟲從眼眶中爬出,又爬進嘴巴,左臉頰的肉爛了一半,在火光下骨頭若隱若現,配合著陣陣異臭。
張泉後悔了,他不應該為了多看幾眼卿思的哭臉就把日子拖得那麼遲,早點來,人可能就漂亮多了。
黃金糞土,美女骷髏,果然如此。
張泉帶著點歉意和詭異的幸災樂禍,小心翼翼地把卿思抱出來,放在準備好的褥子上,又脫下自己的外套給人蓋上。
再重新填埋,清理現場,等能夠把卿思帶離暫住地,月已中天。
以前,張泉帶著卿思騎馬的時候,如果風大,卿思會躲在他身後,一隻手環住他的腰,一隻手不安分地亂摸。如果風和日麗,卿思會坐在前麵,握住韁繩,控製馬兒,而張泉,隻能老老實實邊吃豆腐邊指導動作,等卿思玩夠了,再抱住他,緩緩騎回家。
不過現在,張泉傷腦筋了。卿思放在後麵,肯定會倒下去,畢竟死人不能抓住他;在前麵自己是可以抱住他,但卿思全身沒有支撐點,需要自己兩隻手扶著,這樣,又控製不好馬,夜路畢竟不好走;橫放在馬背上,不行,人活著身子就弱,這一晃蕩,張泉害怕卿思脖子會斷;放進麻袋,又沒帶那麼大的,再說,那肯定不舒服。
挖墳時就被折騰的張泉有點生氣了,戳戳卿思臉上裸露的骨頭,埋怨,“思卿,我是在完成咱們的心願,你就不能出點力。”
卿思沒有回應。
“就知道你懶……”
九
最後,天才的張泉選擇自己背著卿思。雖然背著死人難度並沒有比背著會在背後給你搗亂的活人大,但張泉一路上並不好受。
卿思的腦袋落在張泉肩上,總讓他擔心裏麵的蛆蟲會爬出來,順著脖子,鑽進自己衣服裏。另外,他的背感受到卿思胸前的肉已經開始腐爛,隻剩骨頭磨蹭著。
以前他勸卿思不要挑食時,總說是不想他太瘦,抱著都是骨頭,硌得慌,現在還真被骨頭硌到了。
“叫你不好好吃,爛的速度都比別人快。”
“我就說衣服厚實點好……不然……”
“哎呦……思卿都不提醒我注意腳下的石頭。”
……
張泉時而絮叨,時而蹙眉,老馬慢吞吞地跟著,等到了目的地,啟明星即將大亮。
張泉私人燒窯的地方十分溫暖,累了一夜的張泉把人,不對,是屍體放到休息的暖塌上,自己也直接倒在一邊,和衣而睡。
張泉這一覺睡得特別好,連卿思都沒夢到,看來卿思也是安然入睡。
張泉醒後就開始工作,在焚燒之前,想再親親卿思的唇,但想起曾在嘴巴爬進爬出的蛆蟲,張泉還是作罷,轉而在卿思額頭輕輕觸碰。
火光前的張泉很煎熬,因為他要忍住強烈的要走進火中的欲望,又不舍得離開火堆。那團火是卿思用靈魂在跳舞,他想要抱住他。
火光漸息,張泉也漸漸平靜,望著眼前冒著絲絲熱氣,暗灰色的骨頭和灰。
撿起一節手指骨,骨頭就這樣乖巧地躺在掌心,張泉的心感到柔軟和溫暖。
隻是燒落的灰不夠,而身體全部的骨頭做瓷器又太多,張泉挑挑揀揀,他偏愛手骨,腳趾骨和胯骨。剩餘的大部分骨頭,張泉不打算放回墓地,想想卿思屍身的經曆,他就不喜歡那地,他把骨頭放進他以前和卿思一起燒製好的瓷盆中,埋進窯洞的地下,這裏四季生火,溫暖,適合卿思。
磨骨成灰,落灰進瓷,對張泉來說都不是難事,照著夢中的瓷瓶樣子,加之連日的好天氣,不過半月,就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