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玉骨瓷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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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張泉有無數作品,但這件融入心裏人骨灰的瓷瓶,無疑是他最滿意的。
碗城最負有盛名的是張家白瓷,素如霜雪,皎然透亮是白瓷特色。不過,這件摻了骨灰的骨瓷,顏色近於米白,也沒有亮麗的光澤,色澤溫潤,如一塊古玉。
張泉給白瓷上釉時,考慮在瓶身畫一支牡丹,可能是因為緊張,起筆的花瓣就錯了,張泉隻能改成蝴蝶,素淨的一隻黃蝶。瓶底沒有張家的印刻,隻有張泉田字排開的小楷,“夜夜思卿”。
張泉把骨瓷放在床邊,睡覺的時候看著,卻覺得自己在被窩,而瓷瓶受寒,不忍心,把瓷瓶抓過來,摟著睡著了,手感很好,凹凸有致,一絲冰涼,像卿思。
有了骨瓷的安慰,張泉感覺卿思就在身邊,漸漸恢複生氣。
死者已矣,生者繼續生活,雖然知道張泉尚未完全放下卿思,但張家還得給張泉娶妻,張泉沒有理由反對,由著家人去做。
因卿思離世,綢莊女兒又恰好尚未出嫁,她思量過後,麵對再次上門的媒人,她並沒有立馬拒絕,隻是提出要見張泉一麵。
張泉對這位本惹過卿思不快的女子並無好感,就要拒絕。但是,張泉的父母和媒人都勸他見見,他們說綢莊小女貌若天仙,擅長繡工又賢淑聰慧,見一麵可能就滿意了。
張泉拗不過,答應見一見。
十一
和綢莊女兒約定的地點在一家茶肆的二樓,臨河而建,環境雅致。不過,張泉雖對工藝頗有建樹,卻不是書香風雅的人,他隻對茶桌上張家產的茶具感興趣。
茶具是純白色的,瓷胎極薄,隱隱可見茶壺中飄著的茶葉,而茶杯盈盈一握,仿佛掬水於手中。
這應該是張家前輩中的某位高人所製,因為在同輩中,張泉不認為有誰比他厲害,他想到了自己的骨瓷,論做工,不及這套透薄,論成色,不及這套白,不過,骨瓷更具靈氣。張泉從不曾將卿思與任何人相比,可對於骨瓷,總忍不住將它與各路瓷具相較。
綢莊女兒的腳步聲把張泉從對比中拉出來,抬頭看去,是一位漂亮的女子,淡施粉黛,衣著素雅,嬌氣不足卻大方有餘,怪不得父母會滿意,張泉自己也滿意她的外表。
見禮寒暄過後,二人相對而坐,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他們就談好了。
從茶肆出來的張泉有點不可思議,因為就在剛才,他就把終身大事定下來了。綢莊女兒正如別人所說的沒什麼不好,她說到了這個時候,她也不在意張泉是否念著以前的契弟,隻要張泉娶她後,不再結契兄弟,也不納妾,她就同意這門親事。
張泉雖然對這位女子有好感,卻也不至於任這女子予取予求,隻是他也不想再麻煩下去,定下來,以後就不用為這種事費神,張泉也就答應下來了。
張泉一答應,兩家人都開心,忙碌準備。
回到家中,張泉向骨瓷報告此事。
“思卿,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娶妻,但我沒辦法,這是一定要麵對的事。”
“現在,你能同意這件事嗎?”
“這樣,如果你說不同意,我就去推了這門親。”
……
當然,骨瓷沒隻是靜靜地立著,張泉摩挲著瓷器,喃喃自語。自瓷器製成,他就不再夢見卿思,所以,有時候,他覺得這骨瓷就是卿思。不過,他清醒過來也明白,器具是死的,能寄托哀思,卻不能給以回應。
十二
婚事如火如荼地進行,其間,綢莊女兒又約見張泉幾次,張泉也都赴約了。她似乎在考驗張泉的耐性,又向張泉提了幾點要求,比如希望聘禮中希望有張家珍藏的瓷具、成親後綢莊和窯瓷的合作等等,張泉不想再生事端,一一答應。
消息一傳出,眾人紛紛感慨張泉對自己的伴侶好,無論是契弟還是妻子。
確實,張泉在世人眼裏是優秀的,俊雅的外表,高超的手藝,厚實的家底,和善的脾氣,如果說卿思在時,他還有過於溺愛契弟,英雄氣短的毛病,那卿思去世,張泉就近於完美了。
被人羨慕的新娘進門的日子近了,卻出了意外。在河邊散步的綢莊女兒莫名其妙地就落水了,醒來後神誌模糊,隻是說著不能進張家。
張泉去看她,病床上的她一見到就大叫起來,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端莊。
事情發展成這樣,婚事肯定也就取消了。眾人議論紛紛,難免提到了卿思作祟,半月之後,綢莊女兒身體漸漸恢複,對此事緘口不言,似乎驗證了他人的猜測。
張泉對骨瓷絮叨此事,隻覺得瓶身的蝴蝶不及以前精神,但從具體形態上看,又沒有任何變化。
張家坐不住了,不知道從何方請了穿道袍的世外高人,張泉雖然並不信這些,但在高人看了眼骨瓷時,心裏不禁一跳,幸好高人並沒有發現異常。隻是在張家裏裏外外轉了一圈,撒了些水,貼了幾張符,燒了幾張紙,最後收了幾百兩銀子。連問他家裏是否有問題,都一副高深的樣子,說著天機不可泄露。
張泉仿佛事不關己,張父在一邊忙碌,忍不住對吳鋒抱怨,“這孩子真讓人麻煩,無論生前身後,”轉而又感慨,“還是你讓人省心。”
吳鋒苦笑,“也正是這樣,才入得了你的眼。”
張青山見他臉上帶著淒涼,就不再說什麼了,卻也不放心上,到了他們這個年紀,已經不會再為對方的話琢磨半天了。
父親和契父相伴二十年有餘,但不知為何,即使自己和卿思陰陽相隔,張泉也不會羨慕他們。
十三
經過此事,碗城眾女對張泉的熱情降了不少,不過,總有敢於追求的。一日勞作歸來,他就在馬背發現一方香帕,上麵繡有劉家小姐的閨名。
張泉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無論是自己追求別人,還是別人追求自己。
他和卿思是同窗,小時候的卿思瘦瘦小小的,不及成長後的昳麗,那時張泉喜歡他的聰慧,又憐惜他的體虛,時不時地塞東西給他,暖暖手,喂喂食,漸漸被傳出是一對。
張泉想澄清,又舍不得,直到一天,卿思問,泉哥,你以後會不會是我的契兄?
麵對卿思一臉的期待,張泉點頭,會。
卿思開心地撲過去,兩人就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張泉對這塊手帕並不反感,相反,還稍微有點得意,畢竟自己是被人承認的。不過,這手帕的主人劉霖玲是誰,長什麼樣,他也不知道。
第二天,張泉就知道劉霖玲是誰了,這大膽的女孩給張泉送點心了。劉小姐各方麵都一般,無論是家世還是長相,張泉倒挺喜歡這性格,風風火火的,他不喜歡扭捏的人,所以,也沒去拒絕。劉霖鈴對張泉也滿意,一如自己遠遠看到的,張泉完美,有君子風度。
正當事情有點苗頭,二人來往將近半月,劉家祠堂走水,損失雖然不重,無人傷亡,但總讓人覺得怪異,劉小姐也不再找張泉了。
張泉對此事哭笑不得,想去安慰安慰,沒立場,又太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當晚往骨瓷裏倒了二兩醋,他寧願相信這件事就是卿思做的。
因為裝著醋,瓷器就被擱在床邊,聞著偶爾飄來的醋香,張泉心滿意足,迷糊中仿佛夢到卿思撅著嘴,抱怨太酸了。
十四
卿思忌日到了,張泉去了沒有屍骨的墓前,燒了幾張紙。準備離去之時,李家二老和卿思弟弟過來了,張泉叫了聲爹娘,被二老白了一眼,並不理他。
張泉看著墓前悲戚的人,略感抱歉,畢竟自己把屍骨搬出來了。
等做完祭拜,李父對張泉憤憤道,“你就不能讓卿思安生一點。”
張泉委屈了,卿思如果安生,那怎麼證明他還留在自己身邊?
這段時間,張泉確實不老實,不老實到會調情,惹紅少年或少女的臉,再曖昧,再發生意外。
張泉和誰走得近,當然,是情愛上的近,誰身邊就無緣無故發生點事。不過,都沒釀成大禍,總有不怕事的人來試試。
張家父母明白是真有祟,請和尚念過經,也請道士做過法,亂成一團。
張泉任由父母忙碌,做自己的事,張父忍不住對張泉抱怨,“你就不能勸勸你死去的契弟,讓他別生事了。”
張泉笑答:“爹,我又不是能通靈的道士,怎麼勸他。”
一日,張泉在挑選瓷石,山腰處的一塊大石頭突然鬆動,急速滾下,張泉閃躲不及,眼睜睜看石頭壓下來。
張泉閉上眼接受厄運,卻感受不到意料中的疼痛,伴隨著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石頭突然改變軌跡。
周遭的人長籲一口氣,跑來給張泉壓驚,張泉好像明白了什麼,跨馬急速回家,到房間門口,張泉停下了,遲疑著是否進入。
張母經過,看張泉這時間回家,問他怎麼了。
張泉回過神,應了聲要找東西,就推門進入。
心中的預感成真了,骨瓷瓶變成碎片,散落在桌上和地上。
“你房裏進貓或者耗子了吧。”張母見一地狼藉,說道。
張泉隻能訥訥應聲,他勸自己冷靜下來,瓷碎了,可以再做,沒事的。
張泉又把卿思骨灰拿出來,一連又做了2個,但是,都沒有讓他感受到靈氣,感受到卿思的氣息。
十五
張泉又開始和一個少年好上了,對他好,和他出遊,教他燒瓷,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張泉又和一個女子曖昧了,傳書、幽會、牽手,直到雙方父母約定婚期,一直平靜。
張泉淡定地在自家後院放了把火,然後和少年分手,去女方家把婚事退了。
自此,張泉終身未娶,也沒有再結契。
……
離世那一天,卿思在床上恍恍惚惚,有一個聲音問他,是願意活著,看張泉娶妻生子,還是願意死了,讓張泉隻守著他一人,卿思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他隻是用死亡,換取愛的唯一和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