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濃不敢確定。
    在她考慮著要不要打個招呼離開時，教授出乎意料地說了話，聲音蒼老嘶啞，似得了重感冒失音的人，從喉嚨裏硬擠出話來：
    “小濃，你解剖屍體時覺得有什麼感覺？”
    林若濃來不及考慮教授的異樣，視線落在鞋子上，沉著聲音回答：“您說的，解剖時要克服害怕的心理，以後是要在死神手裏搶人的——”
    “不！我不是說你的感受！”
    教授忽而拔高了音量，近乎尖銳的聲音難聽極了，與林若濃那天晚上聽到的指甲撓玻璃聲竟有相似。他的五官扭曲在一起，近乎猙獰，蒼老暗黃的麵部皮膚配著這副表情，林若濃也嚇了一跳，
    “我說的是屍體啊！它們的感受啊！它們會疼！不經縫合的屍體敞著體腔朝你跑來，不停地喊著我疼啊，腸子一節節拖在地上，它把手伸入身體再把器官一個個丟出，你見過嗎？”
    林若濃機械化地搖了搖頭。
    老人突然上前推了一把林若濃，她毫無防備一個踉蹌，手臂撞在桌子角上，疼得她“嘶”得一聲眯起了眼。
    她…其實就是想關個燈。
    教授不斷推搡著她，把她從裏屋推到門外，罵聲斷斷續續：
    “你根本不懂，滾出去！別再來！”
    門“嘭”得闔上，震得她耳膜疼，吃了一鼻子灰。林若濃摸了摸鼻子，磨磨蹭蹭地轉過身，嘟囔幾句：
    “什麼拖著腸子，這是期末考試的一部分？我剛才臨危不亂能不能加分啊……”
    手裏握著一張字條，被人硬塞進來的。
    林若濃回頭詫異地看了眼緊閉的屋門，打開手裏被塞進來的揉成一團的字條，臉色白了下來。
    字體觸目驚心，淩亂匆忙，一筆一劃都用了很大的力氣，將白紙劃破了幾處——
    救救我。
    他說救救我。
    月光緩緩爬到了樹尖。
    地麵霜白。
    細碎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喘息交織在一起。
    一下一下，沉重得毫無邊際。
    林若濃不清楚身後那甩不掉的怪東西是什麼時候跟上她的，隻是不斷地向前跑，盡量和它保持著一定距離。好像身體被拉扯出一個大口子，冷風直灌進來，六月裏的天氣，手腳冰涼。
    她從來沒見過那麼醜的東西。
    醜的慘絕人寰。
    還糾纏著她不放。
    林若濃腳下一拐，咬了咬牙想閃到身旁一條冗長漆黑的小巷子裏，旁邊一盞路燈“啪”得暗下去，短路的情況影響了一整條街。
    視線沉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背後絲絲縷縷的血腥味飄近了。
    林若濃聽見急促的呼吸聲，不光是她自己的。鼻腔裏已經充滿了令人作嘔的屍體腐敗氣息，她自然是知道跑不過的，與其被狼狽地抓住，不如，主動停下。
    跟著她的是一具破敗不堪的女屍，肚皮上一條裂縫蔓延至脖頸處，小腸從體腔內漏出一半拖在地麵上不斷摩擦。它也停下，歪著腦袋，渾身的骨骼發出“咯咯咯”的聲音，它盯著林若濃，頭顱上空洞的右眼處鑽出一條蛆來。
    它把手指伸入右眼中掏了一會兒，又從右耳伸入，才揪出那一條白色的還在扭動的蛆，放進嘴巴咀嚼著，黏膩又惡心的東西粘在它的牙齒上。
    “抱歉啊——它總是喜歡和我玩捉迷藏，因為它一見到合它胃口的食物就興趣大起，包括，我也是。”
    女屍吱吱呀呀地擺動著頭顱開口，嗓音像生了鏽的鐵器，兩個空洞洞的眼睛部位緊緊盯住了她。
    林若濃撐著盡失血色的臉看到女屍脖頸處那一道橫著的傷口，在解剖前習慣性的試刀，是她的小習慣。
    空曠的街道上突兀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觸碰塑料袋的聲音。
    和出乎意料出現的人。
    “我見你媽啊——晚上還要出來影響城市美觀。”
    林若濃眼前醜陋的屍體愈來愈扭曲，直到“嘭”得爆炸開裂，像被無形的力量活活捏碎，腐爛的血肉灑了一地，又迅速消失。
    路燈閃了閃恢複光亮，蔓延了一整條街，四周開闊敞亮起來。
    高大頎長的男人站在她的對麵二十米。
    他的腳邊，有兩個裝得滿滿的大便利袋。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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