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臘八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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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筵和小狐狸唯恐被人追上,專揀幽僻的巷子走。鼻子裏聞到一股腥膻油膩的氣味,南梳就不肯再往前挪一步。這一點也是隨了華筵,舌頭不能受罪,鼻子也必須一視同仁。華筵探頭一看,原來是繞到了百花居的後門。一水的灰棚茅草屋,支了兩口大鍋,滾水在裏麵咕嘟嘟燒著。南梳拉拉他袖子:“咱們往回走。從剛才那個胡同折過去。”華筵一路上始終保持著抱著南梳的姿勢,小狐狸輕飄飄的,華筵鬆鬆手臂讓他轉過去看,得意道:“全豕(shi上聲,是的,就是你想的那個字)宴,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南梳一聽大驚失色,這這這華筵你居然有這種愛好,嗷一聲捂住了臉覺得自己所托非人。華筵楞了一下才明白過來,狠狠敲他一個爆栗在他耳邊大吼:“想什麼呢!我是那種人嘛!”扳著南梳的脖子正對著鍋裏的東西,南梳知道自己捅了馬蜂窩了,乖乖盯著鍋裏的豬腦袋看。
華筵臉皮厚那是九重天上有名的,不管是他得罪了別人還是別人不小心招惹了他,嘻嘻哈哈打鬧一陣也就揭過去了,這也算是他自保的方式。但是有一件事他是決不妥協的,那就是質疑他的胃口。華筵的胃是鐵打銀鑄的胃,華筵的胃天下第一。這一點小狐狸早就摸清了,每每華筵炸毛的時候南梳就用這個給他順毛。今天出師不利,踩到地雷了。
鍋裏的豬腦袋已經煮得半熟了,豬嘴微微張開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眼睛緊閉著,頭上還有幾根稀疏的毛發,像個剛剃完頭的小男孩,雪白耀眼。不怪南梳要嫌棄,這煮豬頭的人顯然不是個中老手,豬毛怎麼能剃呢,那樣會把發根留在皮肉裏,一蒸就露餡了。應該用鑷子一根一根地拔,再用涼水浸透了,這樣皮肉才緊實。豬下水、豬蹄之類的零碎都堆在一邊,整個的豬身子被劃開一個口子吹了氣進去,像一麵橢圓的鼓,這是為了方便剝皮。因為天氣寒冷,血水結成細碎的冰碴子,南梳努力看了幾眼,感覺嗓子眼裏直有東西往上冒,熬不住,吐了。
華筵在他脊背上來回輕撫,一邊安慰道:“好了好了,咱們不看了。帶你去喝臘八粥。”南梳痛苦地嚎了一聲,趴在華筵肩上一動不動。華筵給他包上鬥篷,輕車熟路地解開自己的衣襟,讓他盡量靠近自己的胸口取暖。南梳數著他的心跳,一邊覺得華筵身上的味道還是不賴的,自己什麼時候也該洗個澡了。
南梳醒的時候華筵正抱著他往一個幽僻巷子鑽。感覺到胸口小狐狸的蠕動,華筵把他放下來:“你有四條腿的,自己走。”甩了甩手,酸死了。南梳在睡夢中不踏實,時不時要翻身,好幾回險些滾落下去,華筵一身輾轉騰挪的功夫全用來護住這位大爺了。南梳知道自己理虧,慢吞吞落了地。這陡然分開,一股冷風刮過來,都是一個哆嗦,兩人複雜地對視一眼。
添了南梳這個懶貨,速度就慢了下來,看見人家家裏養的貓在牆沿上也要去逗,看見門口掛的熏肉也要去嗅嗅,華筵簡直能看見他那條尾巴要翹上天。好在那破廟不遠,再怎麼拖延也終於到了。
那大概是個觀音廟,泥胚塑像塌了一半,穿戴地紅紅綠綠十分紮眼。南梳心說幸好自己得道晚、道行淺,要是照這個樣子給他塑一個,自己非開殺戒不可。他是萬萬沒想到塑像後麵還有人的,當那花白腦袋露出來的時候,南梳嚇得倒退幾步。
那老頭倒是不見外,酒葫蘆往地上一杵,整整稻草堆就招呼華筵坐下。華筵硬拖著南梳走進了兩步,笑眯眯對老頭說:“你這些年竟是不見老。”老頭子看見他顯然是極為高興的,波一聲拔開葫蘆塞子,在他麵前搖搖:“嚐嚐?”華筵喝酒的當口,那老頭才歎口氣:“都是連嗬嘍帶喘的老棺材瓤子了,還能再老不成?老而不死是為賊,難為你還記得我。”南梳聽不懂,光盯著那個酒葫蘆看。老頭注意到他的目光,提過來藏在自己身後,對南梳道:“這個可不能給你,華筵待你如珠如寶,要月亮也摘給你,我老頭子卻是小氣,全靠這口酒吊命呢。”華筵也順著老頭的意思在南梳腦袋上摸了兩把:“恩,今天的蓮花白還沒喝夠?不許再饞嘴了。”那酒真非凡品,一口下肚齒頰留香,連帶著華筵的吐字都甘甜醇厚。
南梳覺得很委屈,你都喝了兩回啦,我的一回還有半壺都嗆在你嘴裏。華筵當然不知道他的心思,從懷裏掏出一包窸窣作響的物事遞給老頭:“熬點粥給他暖暖,剛才還吐了。”老頭子起身拉出一隻大瓷壇子,油膩光亮,還沾著一點稻草屑。南梳被華筵狠狠教訓過幾次,終於學會了病從口入,今天要他吃這裏麵的東西,那是一萬個不行的。
華筵湊過去看看,唔了一聲:“都結上了。”南梳看他眼睛眉毛都在笑,忍不住也伸頭去看。這一看就泄了氣,這就是人間的臘八粥?表麵上一層黏答答的,一看就沒胃口。老頭子十分慈祥地把壇子遞給南梳讓他嚐一嚐,還是熱乎的。南梳是個有禮貌的好少年,知道別人親親熱熱給你的東西不能拒絕,可是心裏實在是嫌棄,喝不下去,猶豫了一陣。華筵解開帶來的包裹,一邊嘲笑道:“小把戲光會看外麵,哪裏知道越是看不上眼的東西裏麵就越是精粹。”老頭子心說要不是人家被你一張皮騙了未必能看上你。不過這種誅心的話不方便擺在台麵上。
華筵手上很收羅了一些寶貝,比如這個九州袋,巴掌大的一隻牛皮袋子,號稱能容下九州天地,華筵時時帶在身邊,有什麼私貨也藏在裏麵。臘八粥講究的是素淨,粥果大多用幹百合、幹蓮子、榛子、杏仁之類的芳香事物,粥科就要小米高粱米一類能搪饑的作物。老頭子也是個老饕,早早把粥放涼了結出一層厚厚的粥皮,這是臘八粥的精華所在,讓南梳先喝那是看在華筵的份上。華筵把一粒紅棗剝了皮塞進南梳嘴裏開開胃,那棗是滾水煮過的,尤其綿軟。南梳是個上不得台麵的,隻喜歡這些小玩意,光挑榛子杏仁在嘴裏嚼得嘎嘣作響。華筵擰不過他,自己啜了一口,與老頭子閑聊
那老頭大概是不在天庭許久,許多人和事都記不清了,華筵雖然喜歡聽八卦,卻很懂得分寸,專挑一些無傷大雅的話與他閑聊解悶。老頭聽完東海龍王不肯嫁女兒的事忽然問了一句:“我記得有個畫畫的澄泥,如今在何處?”華筵沒料到他居然認識澄泥,按說澄泥輩分並不算大,不該跟老頭有牽連,就連自己,也是在地府的時候經由陸判才結識這個同道中人的。華筵不敢亂接話,隻好跟他打太極:“我出來也有些時日了,並不與他熟識。”老頭子點點頭:“那就好,這個孩子早先在東海的時候就不甚安分,如今得了道,也不知會捅出什麼簍子來。”華筵聽他話裏似乎與澄泥早就認識的樣子,試探著問了一句。老頭子諱莫如深,隻是說這人薄情寡幸,手段之陰險非常人能及,讓他常回地府看看。華筵心說廢話,我都被他趕下來了。卻沒注意他後麵半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