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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倆貨磨磨蹭蹭直到午飯時候。華筵雇了一輛車,特地叫人用五寸寬的皮子在車頂上圍了一圈,免得叫風從縫隙裏鑽進來。兩匹雪白的駿馬,脖子上係著紅纓子,嚼、環、鞍、薦全是鋥亮的銅家夥。馬夫鞭子在地上輕輕打個鞭花,車廂往後一顛,這就開跑了。臘月裏原本就沒什麼人,即便有,人家老遠一看,呦嗬,這是誰家的敗家玩意用大毛皮子鑲馬車,惹不起惹不起,也就躲開了。兩人耀武揚威一路暢通走到百花居門口,華筵掀開簾子掃了一眼,已經有不少車馬停在門前了,看來是來晚了,也不知道預定下的位置還在不在。南梳也伸長脖子要看外麵。他是頭一回坐馬車,絲毫不覺得顛簸,興致勃勃地上躥下跳。華筵把他摁在座位上,給他掖了掖脖子上毛茸茸的領子,鬥篷上的風帽一直遮到下巴,低聲囑咐他:“到這裏可別露了餡,別把帽子摘下來,也別說話。”南梳點點頭。華筵這才放心抱他下車。從進門到上樓,南梳自始至終被華筵圈在臂彎裏沒離開過。開玩笑,這裏能來的都是達官顯貴,也有好男風的,南梳要是給什麼不知好歹的家夥纏上了,以後要在四九城裏安身就難了。
    華筵倒是沒想過他自己。
    座位果然被占了。華筵定的是個靠看台的位置,居高臨下不沾煙火氣,當然有人眼紅。好在隻有一個人,擠一擠還是可以的。華筵半提溜著南梳走到桌前,敲敲桌麵:“兄台。”那人頭也不回,算是默認了。南梳偷偷抬起風帽順著那人目光看去,卻是一個穿著月白色長衫的少年,端著酒杯在席間敬酒。華筵也注意到了那少年,微微一笑:“兄台原來喜歡聽戲?”那人轉過臉來,是個容長臉的青年,濃眉大眼,二十五六模樣,頭上一支玳瑁簪,一望即知不凡。
    華筵笑眯眯揀了幾粒花生米喂南梳,南梳縮在鬥篷裏接了,還貪戀他手指上一點茴香味道,含住了來回吮吸。原本隻是個貪饞的舉動,看在別人眼裏就香豔非常了。那青年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十分不屑的樣子。華筵也知道這樣的貴公子大多脾氣古怪,也不跟他計較,叫來店伴點菜。那店伴伺候道:“公子,店裏新上了綠茵陳,您嚐嚐?”華筵微哂:“你可別欺生,隻當我不知道,泡酒的蒿子開春才有呢,別拿那些酸水糊弄我。”南梳在他懷裏動了動,華筵知道他好奇心又起來了,低頭柔聲道:“那東西殺水去濕,現在不能喝。咱們喝點別的。”向那小二道:“蓮花白還有麼?打半斤上來吧。”店伴哎了一聲,華筵又叫住他:“給我拿兩張荷葉來。要新鮮帶葉梗的。”那小二為難了,支吾著解釋現在不是夏天,沒地方找新鮮荷葉去。華筵眉毛一挑:“貴店連春天的蒿子都能搜羅到,難道還會在區區荷葉上犯難?”說罷隨手摸出一顆東珠滴溜溜滾在桌子上:“賞你的。”莫說兩張荷葉,就是華筵要他現在摘蓮蓬來,想必那小二也是肯的。
    貴公子聽見他們對話,才把目光轉向華筵。四九城裏富比石崇者不在少數,可是出手這樣豪爽的未必能數滿一隻手。華筵察覺到他探詢的目光,向他微微點點頭,俯下身給南梳挑花生米。那貴公子看了兩人半晌,終於開口道:“葉存白。”華筵很不耐煩地抽出手指,上麵一排細小的齒印:“再咬我就敲了你的牙。”葉存白看他毫不領情的樣子,心裏就有點吃味,當下臉色沉了下來,也不再搭理華筵。這也不怪華筵,他是真的從沒聽過這個名字。如果他事先知道這個鼻孔朝天的葉存白居然是皇上的親舅舅,並且把持著湖廣一帶的鹽務往來,哪怕叫他倒貼也願意的,畢竟以他現在的情況有一個這樣的靠山在人間生活會輕鬆很多。
    那個敬酒的少年上樓了,他幾乎寸步難行,每過一桌就有人要他喝一杯,少年酒量頗大,華筵冷眼看著他喝了也有十七八杯,走路還是穩的,說話也有條有理,還能跟人開幾句玩笑,一看就是歡場老手。終於走到華筵麵前了。少年沒有搭理那貴公子,目光先在華筵臉上轉了一圈,心說這人一副相貌叫人看了臉紅心跳,說話也就沒輕沒重了。少年一隻手扶在華筵肩膀上,端的是語低香近:”公子,不記得我啦,我是珍官啊。“華筵哦了一聲,原來這就是名滿京城的珍官,長得倒是清秀,隻是身上一股狐媚意思叫他反感。手裏捏了捏南梳,那意思是,你看看,就你這樣還叫狐狸呢,哪裏比得上人家半分?小狐狸腮裏還含著一顆花生,居然睡著了。
    旁邊的人還是頭一回看見珍官跟人家這樣狎昵,別是動了春心了吧。珍官背後九門提督六部尚書能串上一掛,尋常人惹不起,好容易逮著他露馬腳,就有人起哄要華筵跟他喝交杯酒。珍官是風月場上走慣了的,也不怵人,手裏端著酒杯就往華筵唇邊送。華筵波瀾不驚,隻是不接受。葉存白忽然開口道:”珍兒,夠了。“珍官臉色一變,酒杯往桌子上一扽,冷笑道:”葉公子手還真長,人家喝酒你也要管,人家唱曲子你也要管。“前麵半句說的是華筵,後麵半句卻叫人費解了。
    原來珍官同葉存白也有過一段情事,葉存白這人十分霸道,珍官身為伶人,出條子一類的應酬是難免的,葉存白偏不讓他去,派了十幾個侍衛跟著。珍官也不是隻有他一個捧角的,偷偷摸摸給龍圖閣大學士唱了一回壽辰,被葉存白一腳踢出門,重新回了戲園子裏混生活。珍官有的是富豪權貴收留他,隻是這樣未免太跌份,兩個人就這樣結下梁子了。
    華筵不明就裏,嘻嘻哈哈看著兩個人懟上了,還不忘弄醒南梳一起看熱鬧。這一點上兩個人一向誌同道合,身子坐的筆直眼睛擦得雪亮,瓜子熱茶都備好了,南梳簡直想叫人拿一塊驚堂木來現場講解。葉存白可不是什麼好說話的人,珍官一開口,舊日的情分都被這幾句風涼話抹幹淨了。葉存白奪過他手裏的杯子一飲而盡,空杯在桌子上一放:”滾吧。“珍官綿軟的聲音拉長了哎呦一聲:”人家是要跟這位公子喝酒,有些人不要自作多情。“
    這時候店伴送了蓮花白和荷葉上來,一看這麼多人都圍著,拿不準主意要不要上來。華筵一眼看見了,招手讓他把東西放在桌子上。華筵用手背試試酒溫,還是燙的。這樣子南梳一定喝不了。他就是這麼嬌氣,熱了嫌燙嘴,冷了嫌肚子疼。這一點倒是把華筵學了個十成十。
    華筵端起酒壺,緩緩澆在荷葉上,那葉子吃不住力,向一邊傾倒,華筵掐住葉底輕輕一提,酒液都從荷葉梗裏濾出來,一股清香氣息在人群間彌漫。珍官看兩頭都不給麵子,臉上掛不住,把矛頭對準了南梳。”不知道是誰家的姑娘子,這麼有福氣啊?“華筵笑笑不說話。酒還是太燙了,南梳這個急性子再不給他喝就要踹他了。華筵歎了口氣,仰脖子含了一大口酒,在嘴裏漱一下,貼著南梳給他哺了進去。
    珍官心說青天白日的就敢這樣明目張膽,也是個荒唐的。他反應極快,伸手就把南梳頭上的風帽掀開。南梳吃了一驚,嗆了一口,華筵頓時覺得辛辣的酒水往鼻子裏倒灌,放開了南梳一陣咳嗽。南梳也是鼻涕眼淚一起流,一咕嚕爬起來相當自然地在華筵胸口蹭了蹭。
    他們兩個手忙腳亂,其他人卻是目瞪口呆。珍官萬萬想不到華筵懷裏抱的是這麼個寶貝,自討了沒趣。倒是葉存白端詳了一陣南梳。小狐狸嗆了一口,眼睛微微紅腫著,半坐在華筵懷裏,發了一會呆,忽然嗯了一聲,在他胸口亂撞。華筵知道這家夥是嫌丟人了,捂住南梳的腦袋,手指在發間輕輕耙梳,一邊安慰他:”不好喝是不是?我們回去,回去熬臘八粥給你喝。“說罷托起南梳,讓他手吊在自己脖子上,麵朝裏把他抱了出去。
    大部分人還在被南梳的容顏驚嚇到的狀態中回不過神來,珍官到底是見過大場麵的,招呼著人繼續喝酒行樂。葉存白身邊很快散了個幹淨。他看著麵前空出的桌椅,酒漬縱橫,芳香猶在,荷葉杯裏還殘了半盞,葉存白端過來,抵著華筵的唇齒留下的痕跡反複研磨,一飲而盡。

    作者閑話:

    臘八粥什麼的明天再更,電腦沒電了。非常謝謝潛移默化中童鞋的評論,歡迎調戲板栗~(* ̄3)(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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