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城北拒燕山，南臨洛水，寒氣鬱積在城中，冬天終朝霜雪披覆乃是常事。年關將近，連下了五六日的大雪，城裏越發冷清，連販皮子的行商都不在城裏走動，原本這時候該是皮子旺季。南梳很是喜歡這種足不出戶的日子，每天縮在被窩裏衣來張口飯來伸手。城門附近的豆汁和火燒都閉門謝客了，華筵隻好親自動手。好在客棧老板料事如神，早早屯了一地窖的果蔬，和幾隻大水缸一起捂著，一個冬天都不會壞。
    白晝雖短，可是架不住無聊。華筵閑來無事，開始教小狐狸認字。華筵自己是個不學無術的，卻很好為人師，一本正經地跟隔壁院子的私塾先生借了一把豪華加長版的戒尺，整日在南梳麵前啪啪打著手心，南梳看不起他這副畫虎不成反類犬的熊樣，從來不鳥他。過了幾日華筵又從戲班子裏學了新花樣來，到錢號裏兌了一串大錢，一個錢一個字，認完一個摞一個，摞滿了推倒重來。事實證明這個方法是奏效的，有了可以計數的標準，南梳耍賴就沒了底氣。華筵是棵歪脖子樹，教出來的南梳也不大端正，正經四書五經不念，先從醇酒美人講起。華筵這個時候對“吃”這個字尤其忌諱，不為別的，就怕南梳問起廚子的祖師爺是誰——還能有誰，就是他那個倒黴爹唄。
    華筵嘴碎，典型的八婆性格，講著講著就跑偏了，好好的傳道授業解惑演變成了嫂子養小叔子、公公扒灰的韻事講壇。南梳聽完四大美人的故事，心向往之。要說最喜歡哪個美人，小狐狸很是糾結了一番。按照他那種虛榮心強、隻看皮相的性格，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的楊貴妃最對他的胃口；可是有狐臭的貂蟬對他來講卻更加親切，權衡了好一會，還是選了楊貴妃。華筵半開玩笑地問他為什麼，南梳答道：“她不變心。”這句話把華筵感動得屁滾尿流，連著給他炸了三天的鳳尾蝦。打那之後，華筵也不講英雄美人了，自古美人與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有什麼好講的，大過年的破壞氣氛。華筵改講詩，什麼雲想衣裳花想容，什麼朝朝暮暮陽台下，盡是些豔詞，隔壁的道學先生聽他兩人瘋瘋癲癲地吟哦，心說年還沒過怎麼就有人犯春心。
    南梳的勁頭隻夠堅持三天的，結結巴巴背下來一首長恨歌就再也不肯往前了，早上華筵催他把昨天教的字練一遍，南梳屁股朝天撅著跟他強上了，哼哼唧唧說自己肚子疼。華筵哦了一聲，十分冷淡，沒有絲毫要催他的意思，披上鬆花鬥篷要出去。南梳滿以為他會用糖衣炮彈轟炸自己，就等他答應中午吃鬆鼠魚自己就束手就擒。誰知道等了半天，腳步聲漸漸遠了，這才有些發慌。華筵從來不跟人生氣，對他更是百依百順，忽然之間這樣不理不睬起來，好像一個人睡慣了熱被窩，猛然被人揭了一層被子。
    南梳也顧不上穿鞋，赤著腳跑出去找華筵。踩在鬆軟的雪地上才知道外麵早已紛紛揚揚下了半天的雪了。雪片十分密集，簌簌落在門前幹涸的水圳裏。華筵冒雪在庭院裏不知摸索著什麼，兩肩已經堆了薄薄一層新雪，洇出二指寬的一片黃暈。南梳冷得一哆嗦，變成狐狸模樣一蹦一跳到華筵麵前，仰起頭問他：“你在找什麼？”華筵攤開手心，居然是一顆龍眼大小的冰珠，晶瑩剔透，內中結著一朵完整的六出冰花，纖毫畢現。南梳嗷了一聲就要搶，華筵眼疾手快地把手一合，板起臉道：“你早上臨四張帖子，晚上臨三張，這顆珠子就歸你了。”南梳不信邪，也學他的樣子在雪地裏亂扒，兩隻爪子凍得通紅。華筵奇貨可居：“這可是我早兩天就看好的，現在找，隻有冰磚。”南梳垂頭喪氣。華筵看他還是不肯就範，稍稍降低了要求：“那你早上臨三張，晚上臨四張。再獎勵你一條鬆鼠魚。”當南梳乖乖坐在窗下臨《韭花帖》的時候，華筵很慶幸自己沒有給他講過朝三暮四這個故事。
    

    作者閑話：

    萬聖節到了，講個鬼故事給你們聽。謝謝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