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開門的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麵色蒼白，骨瘦如柴，這絕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學霸——莫子楓。那個陽光的莫子楓呢？誰能告訴我？
    我就呆立在門口，說不出話來。盡管在出租車上，我想象了不下二十種見麵的場景，但怎麼都沒想到我現在看見的這個景象。
    “子楓，你……怎麼了？”我控製不了自己聲音中的顫抖，蹲下身來，手放在輪椅的扶手上，握著那雙骨骼特別突出的手。
    “先進來吧，小妮子！”輪椅上的男人，笑了笑，語速依然很慢，“你把我愛吃的東西都掉在地上了，看看摔變形了沒，我可不吃難看的蛋糕！”
    我忙撿起了地上的蛋糕盒子，隨著他進了門。
    “你自己倒水喝吧！”他笑得雲淡風輕，整理了一下腿上蓋的薄被，抬頭望著我。
    我把帶來的東西放到餐桌上，看了看他，忍著慌亂的心跳，慢慢脫掉外套，搭在餐桌的椅子上，“午飯吃了麼？”我沒有回頭再去看他。
    “吃了一點，知道你要來，故意留著肚子，想吃你給我帶來的好東西！”莫子楓現在說話再也不像以前的兄長式溫柔，而是帶了些撒嬌似的無賴調調，而這種變化竟讓背對著他的我終於控製不住地流下淚來。我借著打開蛋糕盒的動作，悄悄抹去了眼淚，然後去廚房拿了兩個碟子，放好蛋糕。做完這些，我的情緒已經平靜多了，端起盤子遞給他的時候，我已經能在臉上堆出微笑了。
    “小妮子，你果真沒有忘記我的最愛！”笑著接過盤子，莫子楓立刻有看了看我碟子裏的“黑森林”，“你幹嘛老吃那些黑乎乎的巧克力，我告訴過你，抹茶才是最能襯托蛋糕香味的東西啊！”
    “沒見過哪個男人像你這樣愛吃蛋糕的！”我斜了他一眼，表情中滿是不屑。
    “這還不是怪你！”他把一小塊蛋糕放進嘴裏，臉上滿是笑意。
    “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有些詫異。
    “秘密！”他笑而不語。
    “莫子楓！”我故意加了姓叫他的全名，“你這就沒意思了啊，我大過年的跑到你家來看你，你還給我保留秘密！不行，你得把你這些年對我隱藏的秘密全部都告訴我！”我故意靠近他，坐在離他最近的地方，怒睜著圓眼，以威壓的氣勢逼近他。
    他看著我，挑著眉毛，淡淡地說了一句，“告訴你，我有什麼好處？”
    “嗯……”我一時間還沒想好要交換的條件，所以低下眼簾，看著他手中的碟子，琢磨著……
    莫子楓騰出一隻手來，摟了我的脖子，在我額頭深深吻了一下，“先解一下我這幾年的思念！”然後笑著，稍稍離開了些看著我。
    不知怎麼了，我竟然有些貪戀剛剛那個吻，傻傻地看著他，忽地又覺得這個表情好傻，“你占我便宜！”不得不說句玩笑話來化解尷尬。
    “怎麼？你還要討回去不成？好啊，反正我又不吃虧！”莫子楓將雙手向外緩緩一攤，身子靠到輪椅背上，一幅“請君品嚐”的樣子。
    我被他的無賴語調打敗了，“本來還想給你做晚飯呢，看來這下可以省了！”不過，嘴上卻不給他留便宜。
    “那你還是親回去吧！”他滿臉的後悔表情，把頭伸向我，側著腦袋，將半邊臉湊給了我。
    我放下手中的盤子，毫不客氣地摟住了他的脖子，吻上他的臉頰，那麼瘦，怎麼能這麼瘦！和著自己的眼淚，我將他的半邊臉吻得亂七八糟……
    “你很惡心哎！”他用嫌棄的語調告誡著我，放下盤子，卻將我擁入懷中，摟得很緊、很緊……
    我的臉從他的脖頸處向下滑落，虛脫地跪在他輪椅旁邊的地上，直到把臉埋在他蓋在腿上的薄被上，再也忍不住心裏的傷感，放聲抽泣起來。再也不想裝了，裝不住了，明明難過的要命，我幹嘛像傻子一樣忍著？
    “傻妮子，哭什麼？有這麼想我麼？”他撫著我的頭，輕輕地說，聲音越發的低沉。他不說話還好，一說這話，我索性哭了個夠，直到把他腿上的薄被浸濕了一大片。
    “看來，我的小妮子這兩年跟我一樣過得不好呢！”他的語調緩緩地揪著我的心髒，痛得我抬不起頭來。“好了，我目前還死不了，去洗把臉，我們倆好好說會兒話！”
    我這才慢慢抬頭，站起身來，不看他的臉，轉身走向衛生間。能感覺到背後那溫柔的目光一直注視著我，我挺了挺脊背，關上衛生間的門。打開水龍頭，卻癱坐在馬桶蓋上，不停地抹著眼中流下來的淚！最近這是怎麼了，總是老淚縱橫，還停不下來。過了很久，我終於起身洗了把臉，對著鏡子把自己擦幹淨。
    傷感夠了，就去問個清楚吧！
    再看到莫子楓的時候，他已經從輪椅上轉移到了沙發上，而且已經倒好了兩杯茶，一幅拉開架勢要聊天的樣子。我又好氣又好笑，“怎麼？沒癱啊？”
    “嚇唬你的，坐輪椅是為了省力氣，現在多走兩步就累得慌，我姑姑就給我買了這個！真的嚇著你了？”他靠在沙發靠墊上，依舊帶著那該死的笑容，的確是顯得懶洋洋的。
    我走過去坐在他旁邊，捶了他一下，輕輕地，“騙子！嚇死我了！不過為什麼現在會那麼瘦啊？”
    “胃切掉了一半，能不瘦麼？”他輕描淡寫。
    我又一次被定格，這一波一波的驚人消息，怎麼看都是驚嚇吧？我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一年前在國外查出來的——胃癌，在那邊做了手術，考慮了很久，把我做的那幾個科研項目結束了之後，賣了專利和版權，趁著還能活動，就回來了！”莫子楓語調平淡，就像在說他寫了幾篇論文，然後畢業回國了一樣。
    而我卻知道，從小父母雙亡的他，為了不給撫養自己的姑姑增加經濟負擔，從高中起，就一直保持年級第一的位置，為的就是能拿到全額獎學金。每個假期，打好幾份工，不談女朋友。如果不是遇見我這個沒心沒肺喝得酩酊大醉的傻子，會更早去國外發展吧？說到底，我欠他的不僅是沒能跟他在一起，還多多少少耽誤了他的前程啊！
    喝了口茶，我躺在他身邊的沙發上，把頭枕在他的腿上，“把你這幾年沒對我說的，都跟我說說吧，別把我講睡著了啊！”
    “作為交換……”他故意拉長聲調。
    “好啦，知道啦，會告訴你的，你在國外專攻了八卦專業麼？”我轉頭瞥了他一眼，不滿地拍了下他的膝蓋。
    “我害怕自己講著講著沒力氣了會睡著啊！咱們換著講吧！”他寵溺地撥弄著我的頭發。
    “那你就先告訴我，關於抹茶蛋糕的那個秘密唄！”我不失時機地提出剛才心中的疑問。
    “那個啊！”莫子楓聲音悠遠，仿佛在回憶，“還得從認識你說起啊！”他隱隱含笑。
    我想起了幾年前我第一次遇見他的尷尬場麵，不由地想阻止他。他卻仿佛知道我所想一樣，用手撫上我的嘴唇，製止了我要說出的話，“你那天喝得很醉，一個人搖搖晃晃從酒吧門口出來，我正巧路過，要回家！本來想繞過你離開，你卻一把抓住我，問了我一句話，你還記得麼？”
    我搖了搖頭，那天喝斷片兒了，隻記得因為程澈告訴我，要回去履行那個對他來說不能違背的承諾——要和父母早就給他定下婚約的女孩結婚。分手後的幾天，我都流連在酒吧，之前幾天，還有人陪我喝陪我鬧，日子久了，能陪我的人都找了個遍，隻好自己去喝。因為沒人勸阻，那天喝得太多，出了酒吧門，就遇到正巧路過的莫子楓。
    “你抓著我，問我‘你知道不知道把拋棄喝下肚子的味道？一點兒都不幸福，就像吞了把刀子，很痛啊，你知不知道？’然後，你就不省人事了！”
    “我還能說出這麼文藝的話？”我不太相信，莫子楓從來沒對我說過這些。
    “第二天在我家醒來，你傻瞪了我半天，說要對我負責，你也忘了？”他戲謔地看著我。
    “這個我記得！”我不好意思地把臉埋起來，“是我強上了你，那就應該對你負責啊！”
    “傻妮子啊，雖然你是我第一個女人，但這話應該是我對你說才對吧？總是學不會保護自己！”他緊緊捏住我的手，嗔怪著我，讓我沒辦法說出後麵的話來。
    “之後，我們在一起了，你總是拉著我去吃LOVE的蛋糕，抹茶味的蛋糕，還是你幫我點的，記得不？”莫子楓抬手敲了敲我的腦門，“你知道，我平時是從不吃這些零食的，所以，後來老陪著你吃，我就愛上了這個味道，淡淡的苦味！”
    “其實我不是真的愛吃蛋糕，而是貪戀你和我在一起的感覺。每次你吃第一口蛋糕後那種滿足的表情，總讓我感覺，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有你！那麼多年，都是我一個人生活，一個人掙紮，隻有在那一刻，我才能感覺到自己和你一樣滿足，一樣放鬆！抹茶的味道不隻能襯托出蛋糕的香味，它還能讓我油然而生那種滿足的幸福感，遇見你之前，我從沒有過這種感覺！所以，別總以為你欠我的，從你這裏，我已經得到了很多啊……”
    我真不知道，這抹茶的味道，會給一個人這麼長久的滿足！我的確是個不知人情味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