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燈高掛的大院中，文昭敬完一圈酒後，就被一堆人推著去了後院。
    五月的天裏，風吹在人身上依舊帶著一股涼氣，我聽宋賢說，江楚那帶每到這個時候就會時常下雨，有時候一連數日都是陰雨綿綿，即使是開了天，也是悶悶的，說不定下一刻又下起雨來，雨下的多，衣服便這麼晾都晾不太幹，屋裏的東西容易受潮，食物也是容易變味的，讓周三公子和肖小公子去時格外吃喝住行，莫要吃壞了肚子。
    我不解道，“本王聽說江南人美景美，就連吹的風都跟京城裏的不一樣，會帶著一股花香味，怎麼被你一說，就又不怎麼好了。”
    宋賢淺笑道，“我跟兩位公子說的是衣食住行方麵，跟人美景美沒什麼關係，王爺沒有去過江南，當然不知道那邊除了風景好外，其實潮氣也很重，北方人剛過去確實有些吃不消。”
    我這二十幾年裏，不說沒去過江南，我就連京城，也隻是去過北城外的那個五裏坡，他說這話分明又是在挖苦我。
    我苦著一張臉道，“本王確實沒有去過江南，若有時間，本王倒是真想去看看。”
    我這句話大概說的比較心酸吧，我見斜對麵低頭喝著酒的趙枕突然抬了臉，幽幽的望了過來。
    我當時便沒有太在意那投來的目光有多深邃，但一想到這雨軒閣背後的東家就是他時，我便忍不住歎了口氣。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月明星稀，我望著窗外柳湖裏倒映的月亮，我想那日宋賢是知道我出不了京城的，於是才拿我沒有去過江南的話來挖苦我，趙枕估計也知道我出不了這京城，卻在京城建了個雨軒閣，雨軒閣裏處處是江南的影子，我想趙枕他，大概是真的喜歡我。
    但轉念一想，趙枕如今年紀尚輕，又是天之驕子，風華絕代，他本該像文昭那樣，以後娶個人美心善的妻子，生一群活潑可愛的孩子，好好過日子，而不是把時間浪費在我的身上。
    他的情，我擔不起的。
    我喝完茶，吃完點心，等起身時才發現沒錢結賬，於是我又摸出那枚白玉跑去跟掌櫃周旋，餘光中，似乎看到屋外站著一白衣人，便轉眼望去，便瞧見宋賢安安靜靜的站在屋外。
    冷冷月光下，我見他風姿卓越，像是從九重天上墜入凡塵曆劫的仙君一樣，一雙杏眼正默默的朝我望來，兩眼相對，我心跳加快。
    他要等的人，是我。
    冷冷清清中，他在燈火闌珊中等我。
    我吸了吸鼻子，朝屋外走去，停在他跟前，將有的沒的皆拋到腦後，我道，“子然，你怎麼來了。”
    這一句，我說的萬分柔情，恨不得下一刻就把他柔化在懷裏。
    宋賢卻沒有我這般齷齪心思，隻是平淡道，“我見王爺一直沒有回府，心裏很是擔心，便匆匆忙忙來找，得知王爺在這雨軒閣喝茶，又不敢貿然去打擾王爺的雅興，便隻好站在門口候著，等王爺出來。”
    我被他這話說的春心蕩漾，鬼使神差的抓了他的手，將他的手抬起在嘴上蹭了蹭，我誠懇道，“是我錯了，我喜歡你，其實我舍不得放你走。”
    宋賢笑道，“先回府再說吧。”
    我歡喜的點了點頭，正欲離開，卻被雨軒閣的掌櫃叫了住，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忘了付茶錢，於是隻得拉著宋賢先把茶錢付了，離開時我還是把那枚白玉交給了掌櫃，交代他把這枚玉轉交給東家，掌櫃一臉不情願，我便偷偷的塞給他一些銀兩道，“你隻用把它交給東家就行，你們東家心裏已經明白，就是再怎麼放不下臉來，他也不會怪你到你頭上來。”
    掌櫃握著銀兩覺得我這話很有道理，便收下了那枚白玉，排著胸口打包票說一定會替我轉交給東家。
    我笑了笑，便帶著宋賢回來王府。
    回王府後，我又一路帶著他回了我的臥室，拉著他坐到了床頭，望著他含笑的杏眼，突然覺得有些恍惚。
    我出宮那年，我帶著我母妃搬到壽王府時，母妃便沒有我想的那麼高興，反而是愁苦了一張臉，拉著我的手在王府逛了一圈後，她歎了口氣，拉著我說了一宿的話，那時王府上下，除了我和我母妃，全都是我那皇叔安派來的人。
    同年冬至，大雪紛飛，我跪在我母妃床前，緊緊握著她的手，聽著她斷斷續續的說著話，我看著她那張油燈枯盡前回光返照的臉，心裏難受。
    她說，“曦兒，娘恐怕陪不了你了、、人世淒苦，娘隻望你能過得順心些、、”
    她說，“娘好想，好想陪著曦兒、、娘還要看曦兒、、成家生子、、、”
    她每說一句，我的心就越來越難受，最後她含著笑對我說，“曦兒，娘這一輩子，最幸福的，便是你了。”
    我母妃閉眼的那瞬間，我便再也忍不住，緊緊握著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我跪在她床前一直哭到了大半夜，屋外大雪飄飄寒風呼呼。
    我母妃走了。
    以前在宮裏的時候，我母妃經常喜歡拉著我說悄悄話，邊說還邊哭，她說，”做皇帝的本就是孤家寡人的命，就因為你父皇太仁慈了，如今才會落得我們母子二人，留在這世上受罪。”
    可我母妃走後，我倒是覺得我成了孤家寡人。
    王府冷清，我每日裏為我母妃掃靈，春天裏，我偶爾去後院轉轉，見海棠樹枝上花開的燦爛，便很是憂傷的覺得它開的在燦爛奪目，總有一天也會凋零，等到了夏天裏，我時常站在中庭，抬頭望向天邊，見夕陽西下的天邊，紅霞萬張，等到了秋天，秋風卷著落葉在我眼前過，我連忙閉了眼用袖子擋住了臉，冬天裏，若是落雪，我便總是站在窗前，看雪落無聲。
    四季輪轉，我在王府待了三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門心思悲傷去了。後來還是我舅舅從南邊回京後，一日上門來給我母妃上香，見我氣色不好，便拉著我的手跟我嘮叨了一堆話，又帶著我在京城裏逛了逛，我這才跨出了王府。
    再後來文暄也出了宮，被封為康王，他派人送了請帖過來，我左右無事，又想起我舅舅跟我說的多出門走走，於是我便帶著賀禮過去道喜，在康王府上再遇趙枕，被趙枕那句王爺心善，說到了心扉裏去。
    我母妃總說我父皇心仁，如今我被趙枕說心善，便覺得冥冥之中，我走了我父皇的路。
    隻是我父皇是天生那樣的，而我卻是被逼無奈的。
    再後來，我舅舅帶著趙枕去了平州後，我便也比以前想的更開了些。
    我想是福是禍，日子也總歸在過，於是便慢慢學會放寬心去看人看事，發現其實做個閑散王爺也不錯，至少無事一身輕，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一晃兩年，我倒是不辜負我那皇叔的期望，成了個十足十的紈絝閑散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