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正霖在車裏等了很久，何少容都沒有回來。
    前麵的司機嘟囔著，“別不是跑咯。”
    段正霖瞪了車前的後視鏡一眼，而司機順勢就扭頭對段正霖說：“大少爺，要不我看看去？”
    段正霖假裝小憩，其實睫毛根在微微地動，過了片刻，他緩緩地睜開眼睛，無所謂地說：“看看去吧。”
    司機答應了一聲，正要開車門出去，不想後頭的車門先開了。站在車門外的衛兵看見段正霖下了車，都打起了精神，敬禮過後，畢恭畢敬地問：“大少爺，您下車做什麼？”
    段正霖向上看天，黃昏的金黃已褪盡了大半，往下的黑紫天光流瀉在不遠處的陋巷裏頭，將那條小路暈染得沒了形狀。
    “大少爺。”衛兵心領神會，不過他搓了搓手，比較為難，“您要去找人，讓小王去找吧。”
    司機也很識相地擋在了段正霖麵前，“是啊，大少爺，我立刻把少容給帶回來，他一定是和這個……這個姨太太娘家人敘舊呢。”
    段正霖從容地推開了司機，“陸姨娘的娘家人，我也認得，我也去敘敘舊。”說著，他冷眼掃了一圈四周的人，往前走去。
    然而段正霖還沒走幾步，就看見一個人影踉踉蹌蹌地從黑暗裏走了出來。段正霖停住了，司機和衛兵也隨之停在了那裏。
    司機先一步喊了一聲，“喲，少容你出來了，大少爺還要進去找你呢。”
    何少容耷拉的腦袋緩緩抬起來，臉上的淚痕交錯著，一對眼睛通紅而潮濕。
    段正霖皺起了眉頭，問：“你怎麼了？”
    何少容用抬手捏了捏鼻子，要張口說話，嘴角又垂了下去，原本狼狽的一張臉刹那間受了震蕩一般地紅起來，淚珠滾滾落下，他捂著臉，無聲地哭了起來。
    街口非常安靜，段正霖望著孤身一人站在小巷前的何少容，指尖上生出了一點莫名的力量，然而那點力量隻不過讓他把手握成了拳頭，他捏著一拳頭的力氣，很不自在地將眉頭鎖得更緊。
    而何少榮先是與父親陰陽相隔，如今母親與妹妹又下落不明，他成了真正的孤兒。
    貧民窟的天幕徹底暗了下來，汽車的車燈是穿破黑暗的唯一光束，微微顛簸的車廂裏，段正霖環胸，用餘光盯著何少容，用沒有語調的聲音說：“我的手帕在你那兒，你擦擦臉。”
    何少容遲鈍地摸了摸校服口袋，但伸進去的手又照舊抽了出來，他嘀咕說：“要弄髒的。”
    段正霖暗暗地歎了口氣，自己動手從何少容口袋裏抽出了手帕。他一手扳著何少容的臉，一手用手帕一下一下地去擦那臉頰的痕跡。
    “走了就走了，她都不要你了，你還哭她做什麼？”段正霖一邊擦一邊有些煩躁，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煩什麼，“難道我督軍府還會虧待你麼？你好好讀書，別總是和茂平作對，將來有的是你出頭的時候，到那時候，她就來找你了。”
    何少容被段正霖這麼一凶，吧嗒吧嗒地又掉起了眼淚。
    段正霖看得愈加不快，覺得何少容十分沒出息，他一氣之下就把手帕給丟到了一邊。而何少容一邊哭一邊彎腰，哆哆嗦嗦地把手帕給撿了起來，抽泣著攥著手帕，他依舊是哼哧哼哧地哭個不停。
    段正霖別過臉去，然而別過臉也能從車窗裏看到何少容傷心的哭臉。他索性垂下眼簾，一副環胸生悶氣的樣子。
    如此開了一會兒，何少容低著頭，漸漸地收了哭聲。而段正霖直起了身體，對前麵的司機說：“去起士林。”
    司機忙問：“大少爺，您不回家吃飯啦？”
    段正霖有條不紊地吩咐他：“他哭成這樣，帶不回家。到了飯店你給家裏打電話，就說我約了史蒂芬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