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士林飯店聳立於法租界頂熱鬧的一處街頭，門口的金字招牌熠熠生輝，門內供應德式、法式大菜，其中又以製作精美的糖果和麵包聞名，是顯貴爭相嚐鮮的去處。段宅的汽車緩緩地穿過熙熙攘攘的街區，停在飯店門口。立刻有門童迎上來開門，待段正霖剛露了一點臉，門童便很恭敬地笑道：“段公子晚上好，還是老位子麼？”
    段正霖點點頭，轉身拉著何少容跳下汽車，在衛兵的護送下，一起進了飯店的旋轉大門。
    旋轉大門隔斷身後喧鬧的街道，帶著五彩的光華與甜軟的香風撲上來。
    何少容走進了金碧輝煌的新世界，那哭腫的紅眼睛眨個不停，下意識地就抓住了段正霖的手。段正霖感覺出了一雙肉乎乎的手攀附上來，可憐兮兮的，他不牽也不躲，單隻是皺了皺眉。
    飯店大堂內似乎有典禮舉行，西洋樂淙淙入耳，幾個西崽正合力將一座小山似的蛋糕往裏推。那蛋糕磊了足有九層，黃燦燦的塔底圈滿了奶油花紋，塔頂則端端正正地鑲嵌了一個壽字，這樣的罕物何少容長這麼大也沒見過，他不由地瞪大了眼睛，看得癡了。
    段正霖本來由人帶領著要上樓，突然發現何少容有些拉不動了，就順勢望了過去，少傾，他拽了拽何少容，“蛋糕，沒見過？”
    何少容眉宇間還是很悲傷，不過他咽了咽口水，回答道：“我隻吃過桂花糕和杏仁糕。”
    段正霖覺得何少容的日子過得挺淒苦，好賴他父親生前還經營了一家米鋪，怎麼膝下兒女連蛋糕都沒吃過。段正霖又拽了拽何少容，同情道：“走吧。”
    段正霖與何少容在飯店二樓的包廂裏坐下來，衛兵守在了門外。段正霖熟練地點了黃油燜乳鴿、德式牛扒、罐燜牛肉、紅菜湯等起士林的幾道招牌菜，其後跟著就點了蛋糕甜點等物。
    西崽收了菜單，段正霖隨口問了一句：“大廳那兒是誰在宴客？”
    西崽答道：“段公子，徐廳長今日過五十歲大壽，包了一樓的大廳。”
    徐廳長者，便是上海淞滬警察廳的廳長，三年前新官上任，負責上海華界的治安。然而，就在這位徐廳長上任的第一年，在上海占地為王多年的段督軍長段夢城便設立了一座上海軍署，指派心腹擔任署長，駐兵上海，有意與徐廳長分庭抗禮。這三年來，段軍與警察摩擦不斷，徐廳長的職位原本在段督軍之下，不過他仗著西邊的何軍長撐腰，也不把段軍長放在眼裏。
    段正霖知道父親與徐廳長的恩怨，故而也沒有要去賀壽的意思，揮了揮手就讓西崽下去了。
    包廂裏點著西洋蠟燭水晶燈，氣氛典雅而高貴，桌上的餐盤刀叉光潔如雪，明晃晃地映著何少容的臉。段正霖瞥了他幾眼，見他此刻這麼安靜，便咳嗽了幾聲，“回去就說是和史蒂芬老師吃飯，別說漏嘴了。”
    何少容點頭，吸了吸鼻子，他抬起眼睛看著段正霖，“大少爺……”
    “嗯？”
    何少容小聲說：“我覺得我媽媽不會拋下我跑了，我擔心她和妹妹是被人趕去了哪裏……”
    段正霖挑挑眉，“嗯。”
    “我想……老爺那麼厲害，說不定能找到人。”
    “沒有說不定，是一定。”
    “真的麼？！”何少容驚喜。
    段正霖一邊展開餐巾，一邊說道：“可讓爸爸幫你找人，憑什麼呢？”
    何少容陷入了沉默。
    段正霖接著說道：“憑你的陸姨娘？”
    何少容低下了頭，這一刻生出了滿滿的屈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