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爺……”何少容有些艱難地開口。
    段正霖掃了他一眼，表示自己在聽。
    “你有錢麼？”
    段正霖略一思忖，“你想給你媽媽一些銀錢補貼，對不對？”
    何少容連忙點頭，“是是是，大少爺，你要是有錢，能否借給我一點，我回去讓小姨還給你！”
    段正霖聽了這話，險些要笑出來，“我的錢，陸姨娘的錢，說穿了都是爸爸的錢，還來還去的，有什麼意思。”
    何少容有些窘迫，他這才想起來，自己的小姨是督軍府的姨太太。“大少爺，我……”
    段正霖看得出何少容的手足無措，就說：“我身上是不帶錢的，不過等回去了，我可以拿一點錢，讓人送給你媽媽，這樣好不好？”
    何少容驚喜不已，“好好——大少爺，我——謝謝你！我一定會好好地養小瑜，好好給小瑜送終的。”
    段正霖輕輕地撲哧了一下，不過他連忙用手掩住上揚的嘴角，扭頭看向了車窗外，假裝什麼都沒聽見。
    汽車漸漸地駛離了繁華的城區，慢慢地停在了一條髒汙泥濘的街口。
    街口所對的乃是一條深不見底的巷子，巷口堆積著淋漓腥臭的油桶，油桶之下委頓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子，小孩子身邊坐著另外一個更小的孩子，瘦得可憐，他們餓得昏昏欲睡，用迷茫而遲鈍的目光望著停在眼前的鐵皮怪物。而離了他們不遠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家——那是一個毛竹、蘆席和篾片製作的容身所。把毛竹烤彎，插在地上，搭出一個半拱形的架子，上麵蓋住蘆席，周圍又捆上茅草，在向陽的一麵割出門來，地上鋪塊爛棉絮，就是一家人的棲身之所了。
    車門開了，何少容從裏麵跳了出來，他幾步就衝到了那個小孩子麵前，“阿大？”
    叫做阿大的小孩子呆了好長一會兒之後，不可思議地低低念道：“少容……”
    “是我，你病好了麼？”何少容記得他走的時候，阿大發著高燒，躺在窩棚裏沒能和自己道別。阿大與何少容年紀相仿，是他在這條巷子唯一的朋友。
    阿大的眼睛有些濕潤，他說不出話來，就隻是點點頭，他打量著熟悉而又陌生的何少容，“你……回你親爹那兒去了？”何少容連忙糾正，“什麼親爹，不是不是——我媽把我送去我小姨那兒去了，我來看我媽的，我媽在家吧——”
    這話還沒說完，何少容就起身衝進了黑不見底的小巷。
    昨夜裏下過雨的，在巷子裏凝聚成坑坑窪窪的水溏，低矮的屋簷和腐臭的氣息裏，何少容帶著一陣雀躍而又傷感的風，他家所在的地方比起阿大家的“滾地龍”要好一些，起碼是個有房頂四壁的小房間，盡管那小房間坐落在人家的房頂，是一處孤零零的所在。何少容跑了一陣子，停在了一戶家門前，何少容連門都不敲，順著門戶旁的破舊樓梯就繞上了二樓，樓梯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被何少容的腳步，震顫得掉了幾層灰。
    何少容憋出了滿頭的熱汗，興衝衝地站在了那個小房間麵前，他亮得發光的眼睛，他微微喘息的嘴，他握得那麼緊的拳頭——全都失了力氣，他猶如被澆了一桶冷水，從頭到尾，從肌膚冷到了肺腑。
    塌了半邊的小屋，在漸藍淺紫的天幕下，已空無一人。
    “媽媽？”
    何少容喊了一聲，他不可置信地跑到了房門前，房門半掩，何少容猶豫地用手一推，便露出空蕩蕩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