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少容心中有一個隱隱約約的念頭，不甚明確，但又仿佛確有其事。就是媽媽似乎在從前——在自己還沒有出生，甚至媽媽還沒有出嫁的那個從前——是在段家生活過的。
    媽媽如今是很瘦的，不過在幾年前，家裏的情況還沒有那麼糟的時候，媽媽還是豐潤的樣子，那個樣子秀氣溫婉，和大少爺房裏的照片如出一轍。
    媽媽是不是在段家待過？思緒一碰到“媽媽”，何少容就有些受不了了，原本一直壓抑在心裏的思念，從闕如的口子源源不斷地湧了出來。不過何少容不敢對誰說，隻是晚上睡覺前總是偷偷抹眼淚。
    這一日在學校上學的時候，國文老師剛給學生們朗誦了一首民間疾苦的古詩，何少容就哇地哭了出來。
    這可把同桌程茂平嚇了一跳，他立刻梗著脖子對國文老師叫屈，“我剛剛可真沒打他啊！”言罷，程茂平就推了一把何少容，“你哭什麼哭，再哭我可揍你了！”
    何少容突如其來的傷感猶如疾風暴雨，將他充實成了一個無所畏懼的男子漢，他惡狠狠地瞪向程茂平，漲紅了小臉，聲嘶力竭地吼了一句，“你要再敢揍我，我就殺了你！”
    程茂平瞠目結舌地呆愣了片刻，舉起桌上的墨水瓶就摔在了何少容的腦袋上。
    班級裏刹那間炸開了鍋，待國文老師丟了課本衝過來之際，何少容與程茂平已經踢翻了課椅在地上扭打成了一團。程茂平人大力氣也大，死死地摁著何少容大揮拳頭，而何少容則是滿頭滿臉的墨水，額上又破口流了血，雖然挨著揍，但掐著程茂平的脖子愣是沒鬆手，與平常躲避害怕的樣子大相徑庭。
    程茂平被掐得臉色青紫，“他媽的……快，快鬆手！”他的拳頭漸漸失了準頭。
    國文老師立刻抱開了程茂平，又讓兩個學生將何少容扶了起來。何少容剛被扶起來，就眼疾手快地扭身從地上撿起方才滾到一邊的墨水瓶子，狠狠地擲向了程茂平。
    程茂平正在國文老師的懷裏扭著，冷不防挨了一記重擊，先是覺得額上發熱，隨後一股熱血便往下流進了眼睛裏，他僵硬了一瞬，接著捂著眼睛哀嚎，“啊——我瞎了——”
    何少容與程茂平雙雙地進了醫務室，隨後又雙雙地進了學訓室。
    學訓主任是看著程茂平入學的，自然知道他的身家背景，於是說了幾句團結友愛的場麵話就把他放出去了。
    程茂平忿忿不平地出了學訓室的門，摸了摸自己纏了繃帶的額頭，瞪著眼珠子氣不打一處來，“什麼東西，敢打我！”
    嘀咕間，程茂平風風火火地回了教室，他三兩步走到了何少容的位置上，將他擺在書桌上的課本一氣兒撕了個粉碎，緊接著，他又將何少容的書包提溜了出來，推了窗戶，狠狠地扔了出去！
    書包在半空裏飛出了許多書本文具，最後七零八落地砸在了樓底下。時值課間，樓下的學生發出一片驚呼，接二連三地全抬頭往樓上看。
    程茂平的腦袋露在窗外，霸道地往下喊：“看什麼看！再看老子揍死你們！”
    程茂平的嗓門傳到了樓底下，隻剩了零星幾個字，並不能起到威懾作用。底下的學生彼此竊竊私語，“樓上那小子幹什麼呢！”
    而一個明顯是高等學部的學生抬頭看了片刻，扭頭對身邊的人說：“誒，這不是你表弟麼？誒——正霖？”
    身旁空蕩蕩的，該學生正要四顧尋人，隨即又立刻瞧見原本站在自己身邊的段正霖，不知何時已走了出去。
    段正霖撿起了地上震滿了灰塵的書包，端詳了少傾，接著便拎著書包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