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忌襄並未回複，不知是沒聽進去，還是不願回答。
    鳴絮拿著傷藥和簡單的包紮紗布進來，處理了林忌襄劃開的傷口，神色專注而認真。
    待時候差不多了，陳靖白吩咐下去備馬返回，把醉得已不清醒的林忌襄攙扶上車，再把那鳴絮叫出來隨駕一起回去林宅，叮囑她好生伺候。這小舞伎似是第一次被叫出琴袖坊夜宿主客家中，聽他吩咐後，剔透粉白的小臉上出現一點局促，但畢竟是林忌襄應下過要贖身的人，這也不算過分的要求，隻眸光忐忑地閃了幾下，就仍是垂眸恭順地應了下來。
    看馬車遠去，陳靖白心道這樣的事以後恐怕還會再有，隻稍微喟歎一下，就也自己回了家去。
    齊思賢沒留在書房裏看張嬸和齊玲收拾那片狼藉，發泄過了就覺得自己衝動了點，在餘怒之外就多了點愧疚，但又不願意承認，按著額角進了自己房間，關門準備泡澡。沒有什麼煩心事是泡個澡之後忘不掉的，如果還忘不掉，也沒有辦法抹殺泡澡本身的魅力。
    泡出來後，她躺到臥室裏的貴妃榻上，慵懶地閉著眼，燈罩濾過的燈光柔和溫暖，更讓她覺得懶洋洋的，什麼也不願意想，但聽著自己的呼吸，總有東西自動從腦子裏跳出來讓人無法忽視。好一會之後齊思賢再睜開眼，出去找了薛玟，讓他到自己房間裏來。
    薛玟顯得很是緊張。
    齊思賢知道他在緊張什麼，原本並不想跟他計較，但是忽然一想，這家夥是得清楚自己在這個宅子裏的地位，隨即繼續靠在榻上，半眯著眼說道：“林忌襄說你讓他進書房的。”
    “……是我，我怕姐姐生氣傷到自己，”薛玟聲音細如蚊蚋，“我……不知道姐姐也在跟林大哥生氣。”
    齊思賢睜開眼，怎麼聽起來自己像是個愛生氣又不講理的人？
    是嗎？
    “姐姐……你不喜歡林大哥了嗎？”薛玟抬起眼睛問道。
    “……林忌襄是我同學，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太小了，不懂，等你再大一點就懂了，”隨口搪塞著，她忽然覺得不對，重點似乎不在這裏，“有時候人心情特別不好的時候，是隻想自己一個人獨處的。”尤其在沒有人能夠理解，又尤其挫敗的時候。
    薛玟許久沒答話，齊思賢歎了口氣：“而且我當時的狀態跟平時大相徑庭，不應該讓外人看到。”
    頓了頓，她開始麵露黑線：“莫非你覺得我平時就一直都是那樣？”
    “不是、不是，”薛玟忙回答，齊思賢睜眼看他一會，愈發疑惑這個跟自己長得這麼相像，又過著齊自省本該過的生活的小子，為什麼現在會這樣待在自己的家裏：“你有過特別生氣的時候麼？”
    “……有，”薛玟點點頭，卻沒有往下說。
    “那樣的時候，你都會怎麼做？”
    這話問出來，齊思賢自己都有些奇怪。人的情緒有的時候需要獨處，有的時候需要傾訴，而人們在相處的時候，很多時候是能感覺得出來，對方是不是有傾訴的欲望。她平時並不喜歡一直追問著讓別人傾訴他們不想傾訴的東西，但現在她卻在這樣問著薛玟。
    薛玟睫毛顫動，並不把眼睛抬起來，齊思賢看得心裏糾結，難道自己平時低頭不語，看起來也是像他這個樣子的嗎？
    “有時候會鑽進櫃子裏，把門關上，過一會再出來。”
    “……”齊思賢怔了怔，隨即失笑：“是麼？我也喜歡衣櫃。我覺得特別害怕的時候也會鑽進去。”
    以前還沒有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要是特別傷心或者做了錯事覺得內疚，她會鑽進衣櫃裏在黑暗中待一會。最近一次鑽衣櫃，則是被左英茉嚇得。沒想到這小子也對衣櫃情有獨鍾，看來對衣櫃的喜愛真要成了人類的重要一部分了。
    薛玟顯然沒想到，抬起的眼睛裏帶著不確定：“姐姐……也會特別害怕？”
    “會，必須會。所有人都會害怕，不管你覺得他們有多大膽多勇敢，”齊思賢看著薛玟說道，這小子對她還是有種莫名的崇拜，這個幻覺泡沫早該被毫不留情地擊破了，她毫不懷疑就是以前那個武功高強又鐵石心腸的齊思賢，也會有心中恐懼的時刻。
    她往臥室角落的書案看了一眼，說實話今天她並不想自己多動嘴，也不願意腦子裏再想東西，而隻想聽別人說，不過這小子還沒到那時候：“多久沒上學了？你大哥給安排的老師還得過幾天才能來吧。喏，去拿本書，什麼書都行，自己看順眼就好，來念給我聽。”
    隨即按了按額角，在貴妃榻上躺靠下來，眯著眼，片刻後聽薛玟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打開書頁，用有點忐忑的聲音，逐字逐行，念入自己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