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出現了流民。這個小鎮不大，但離平翰較近，有村民遷移避禍，拖兒帶女，簡陋的推車上僅餘基本的包袱家當，在街道角落無人處停下來歇息。
    不多，但依然說明了問題。據道聽途說的消息，李儉半年前就占山為王，拿下了一處富饒的村莊，建立山寨堡壘，並時不時侵擾附近其他村莊。現在又開始向水路通道上的過往要客動手，地方官府打壓不下，有些村莊不堪其擾，甚至舉村搬遷。
    齊思賢知道北扈境內的治安一直稍遜一籌，然而離了江臨，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情景，心中依是悚然。小鎮上一個大戶在宅子門前搭了粥棚施粥，一小撥流民和鎮上的乞丐在棚子前排隊受施，形容慘淡。自己這一行人馬經過看到，帶來的感覺難以言喻。
    這些算不算是跟齊思賢的父親有間接關係？她想道，臉上麵皮奇怪地繃緊，把馬車車窗簾子放下，沉默地靠在座墊上。不管在哪裏，她都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樣的事。
    崔賀他們應該不會有事吧。
    調整了路線，西行避開平翰一帶，接下來定的地點都是北扈大城，旁聽體察的時間均是十天半月，加上不少時間都要耗在路上，待得總算一站站落實了遊學規劃，收集了必要的素材資料、足夠整理出合格的論記時，已經是五月上旬的夏季，開始收拾整理，啟程返回江臨了。
    夜晚的客棧天字一號房，額外加上的燭台裏燈油燃了大半，使投在案上的人影淡了許多，桌上堆滿半開的書本，寫畫紛亂的紙張堆疊，零食茶杯在空白處見縫插針地擺著，齊玲在一旁無聲地磨墨，時不時給要空掉的茶杯添上茶水。
    濃茶入口，精神似也清醒幾分，奮筆疾書許久，自己手裏的部分整理得差不多了，陳靖白抬頭環顧一周，唉聲歎氣。
    齊思賢手腕已經酸麻，脖子僵硬，都懶得抬頭瞟他。
    “珍惜這兩天吧，再往後走，怕是就沒有這樣的天字一號房可以住了。”
    這裏裝潢極好，占了客棧頂層一半的空間，進了正門，還在左右分別有幾個挨在一起的臥室，正廳、水間、書房一應俱全，燈火通明。正好進這家店時，這個大套間是空著的，就被訂了下來。
    想到這裏，齊思賢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為數不多的盤纏，邊寫邊道：“林忌襄，你不急著用錢吧？我在這邊的錢莊戶頭沒什麼錢了，可能要先欠著你的，回了江臨再取銀票還你行不？”
    “無妨。”
    那就好。說實話自己的積蓄也不多了，希望這段時間以來老家莊子裏的田產收入能多一點，這次遊學基本上吃穿住行都是在燒錢，還得一燒燒幾個月，光住店和舟車費用就是不小的一筆。
    “你們都是好人，”她感動地說道，終於覺得要休息一下，放下筆長長伸了個懶腰，揉著有些鬆散的頭發感慨：“我就從沒一下子寫過這麼多字。”
    陳靖白似乎想起了什麼，忽然笑起來說道：“我記得去年聽到他們議論，說你在書閣裏看書的時候轉筆，濺了自己一身墨，然後一怒之下把筆給折了。”
    “……”那是她剛來這裏，以前的習慣使然，卻忘了自己手裏拿著的是蘸了墨水的毛筆，“我怎麼還記得誰看見染了墨的草編螳螂，差點沒嚇得從馬上摔下來。”
    “你——”他一下子坐直了，齊思賢想起那天的情景，林忌襄顯然也是被提醒了一下，俱是忍不住大笑起來捶胸頓桌，陳靖白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都怪之前騎馬的時候從齊思賢遞來的紙包裏抽出一條果脯，誰知道到手時果脯那頭爬著隻黑色的螳螂，嚇得他大叫一聲從馬背上跌下來一半。
    笑聲消停下來，齊思賢喝了口茶，看向林忌襄笑道：“其實那本來是想嚇你的，不過當時你走得遠，還沒想到陳靖白正好怕螳螂，效果才那麼好。”
    “嚇我？”林忌襄看她一下，“為什麼想嚇我？”
    她笑答：“因為好玩呀。”
    滴滴答答的幾點聲響，雨打窗欞，漸漸愈發密集。陳靖白跟林忌襄對視了一眼，不作聲地提筆又繼續往下寫，直到周圍隻能聽到急雨的聲音，遠處響起了並不算響亮的雷聲。
    “下雨了啊，”齊思賢也補充了幾口濃茶，眼睛酸痛，卻打起精神，在有些搖曳的燈影下繼續書寫。已經商量好了要把行記資料都按進度整理好，而在安都采集到的的資料很多，這兩天都已經集中梳理討論完畢，再各自按分工整理成文，加上這一路已經編錄好的其他部分，就能差不多保證在回江臨的返程中把最後要上交的報告完成個八九成了。
    原本在安都還有些小小的不安，因為這裏是薛家家宅所在，卻也是北扈遊學繞不開的地方。不過畢竟城市大，所以最後證明她的忐忑也隻是多餘。現在又南下到了這個普通但平安的小城，就更不需要什麼額外的擔心了。
    “五月飛雨，倒不是什麼稀罕事，”陳靖白說道，聲音凝肅地再度環視一周，“不過在這屋子裏，或許就巧了些。也不知道你們注意過沒有，地字一號房本該在咱們樓下，但事實上樓下的屋子根本就沒有掛牌，甚至沒有開成客房，而隻是一間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