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書院學舍中的旁聽記錄，身心俱疲。或者這疲憊並非來自一天的課程，而是來自一夜的輾轉難眠，以及走在田港街頭的莫名恐慌，幾人的談笑齊思賢也沒怎麼跟得上，也能感覺得到，自己這幅樣子簡直是敗興之致。不過之後的時間可以自行支配，他們就自己找樂子去好了。
    要在田港停留至少七天哪……慢慢來吧，也許隻有整理資料能轉移一下注意力。
    盡管沒有明著說，但是另外兩人都知道，齊思賢已經繃著神經一整天了。早上出了住店去往學舍時，就頂著兩隻黑眼圈，顯然昨夜也沒有歇好。或許是對林風未出口之事的困擾，也可能是因為那個看到她即失去控製的浣衣女人而感到不安。可對於未出事之前的齊思賢，他們實在了解得太少，無從知道她在跟他們的交集之外都做過什麼。而現在即使大家已經很熟，時常一起行動，卻也多是必要的交流和日常閑談，很少互相吐露心事。
    齊思賢的腳步遲疑了一下，又繼續往前邁了下去，街道前方為數不多的行人中，一個手裏抱著一坨黑乎乎東西的婦女，正跌跌撞撞迎麵走來，她好像……也在盯著自己。
    心跳咚咚咚的加快了——是嗎，岸邊那位莫名尖叫的浣衣女人？
    在雙方距離一丈有餘的時候，對麵的女人發出了一聲崩潰的尖叫。林忌襄已經發現情況不對，把齊思賢拉到身後，林風從後麵迅速上來攔住了失控的婦女，她一手攥著那隻黑乎乎一團像是布娃娃模樣的東西，瘋狂地張牙舞爪想要掙脫林風的阻攔，臉上扭曲猙獰的表情，仿佛每一爪都要撓到齊思賢的臉上。
    她聲音嘶啞而且口齒不清地尖叫著，但是這一遍又一遍，任誰都最終分辨得出來，她在叫：“……我要殺了你！”
    而齊思賢已經驚嚇得靜默了。對方看起來也就是三十多歲，一身衣裳也模樣整潔，頭發在掙紮下有些散亂，但如果不是她這樣崩潰的尖叫和瘋狂的舉動，就完全是一副普通婦女的樣子。
    齊思賢到底做了什麼？她幾乎聽不到街道上其他的聲響，看不到瞪著眼睛駐足圍觀的行人，隻感覺指尖越來越涼，耳中一陣轟鳴的嗡嗡聲。接著看到了婦女身後，匆匆趕到的另一個人，血液更是幾乎凝固當場。
    身後搭在胳膊上的手倏地抓緊了力道，林忌襄回頭看了一眼。除了那次在棺材裏，齊思賢的臉色從沒這麼蒼白過，連嘴唇都沒有任何血色，眼睛直勾勾望著剛剛趕到、從林風處拉過那個發狂女人的男子，好像想尖叫出什麼來，又生生壓了下去。
    他們認識，林忌襄確信，問道：“他們是誰？”
    “……我不知道，”她的聲音細弱得幾乎聽不見。
    “她沒有死，她沒有死，”發狂的婦人好像撈了根救命稻草，一把扯住後麵趕到的這個年輕人，然後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忽然變成用手裏的黑布娃娃拚命打他，“她沒有死！她沒有死！快殺了她，給你大哥報仇！”
    年輕人吃痛，叫著嫂子住手，拉著婦人想讓她停止再打自己，一邊目光掃過來，也是止不住的震驚和懼怕。
    就是他，曾經極力回憶的臉孔現在清晰地映入眼中，齊思賢腦子裏掠過一個個片段，那個在宴會上隱秘下毒的侍者，在無人野路上騎馬投長矛的趕路人，此刻正站在麵前，在大庭廣眾之下，用不敢置信的驚懼眼神看著自己。
    “閣下的嫂夫人，是否需要看大夫？”林忌襄走上前去，對年輕人說道，後者點了點頭，目光還是止不住的望向後麵的齊思賢，遊移不安。
    “你認識她？”林忌襄再上前一步，低聲問道。
    出乎他的意料，年輕人幾乎是同樣驚恐地瞪大眼睛搖起頭來，他拉著的婦人還在拚命試圖掙脫，死盯著齊思賢的方向咬牙切齒，並向路人瘋狂大叫，似要申訴一腔冤屈，隻是發音淩亂，難以分辨。林忌襄再回頭看了看齊思賢，她站在那裏，臉色如紙，像是要暈倒了一般，他回身挪步把她扶住。
    在持續的亂叫和掙紮中，瘋女子被年輕人拉走，然而“殺了她”的尖叫還是隔一小會就在他們遠去的路上間斷重現。圍著的行人雖開始疏散，卻仍在望過來議論紛紛，齊思賢抓著林忌襄扶她的手臂，機械地邁著步子，都無從知道旁邊都是誰在對自己說話，腦子裏隻是不斷出現那個婦女衝路人混亂難辨的叫喊、充滿仇恨的神情，以及她不斷重複的口型。
    “她殺了她的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