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扈學宮 第二十四章 無心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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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思賢自那次出事以來,因為前事盡忘而性情大變。如果讓林忌襄自己說的話,現在的齊思賢讓他更能接受,但是他知道她要問的恐怕不是這個。
他確實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見到她如此狼狽形狀。以前的齊思賢雖然也會笑,會跟人說話交談,會有冰山之外的其他表情,但是就算她是在開懷地笑,也是讓人不敢靠近的。哪怕現在,上回跟她一塊看過戲的李家小姐,都私下跟他說過,看她臉上沒有表情也不說話的時候,有點讓人害怕。
陳靖白跟齊思賢均是師承方閏大學士,他便時不時能聽到前者的抱怨。因為齊思賢在同學相處中總是成為話題,在授課大學士之間受到不少讚賞,在騎禦教官處也獲得驚歎連連,讓他很有點抬不起頭。
然而這些也就罷了,最讓人受不了的,是她的目中無人。
學宮清一色的男學生,多是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青年人,雖以南扈本土世家子弟居多,但也不是個個都完全心術正派。有那麼個顯眼的千金忽然不隻是掛名,而是實打實地一同進出館堂課室、騎禦馬場,自是各種反應都有。先是有人當她不過是個弱質女子,在學宮藏書館想動手動腳,然後斷手斷腳縮在角落裏被發現,最後也因為理虧而隻能忍氣吞聲。
再接著換成了口舌議論,但就是當著她的麵冷嘲熱諷,她也跟沒聽見一樣,最後隻讓說話人麵皮尷尬。隻有一次有人受不了她的毫無反應,竟站她麵前指著鼻子叫她大名,說我說的就是你,被她順手抄起一支尖端已在墨硯中浸軟的狼毫筆射飛了書生帽,穿透釘在數尺開外的牆上,她才像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淡笑著從那嚇愣了的人旁邊繞過。
他也跟陳靖白討論過,最後也隻覺得,齊思賢就是個我行我素、眼裏隻有自己的人,別人不管說好說壞是毀是譽,那些議論對她而言怕是一點意義也無,她隻是想去做就做了,隻有在必要的時候,其他人才會進入她的眼中被當成人看待,然而這看待是跟你好聲說話,還是把你當沙包一樣教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這樣的人,在跟他同學半年幾無交流之後,忽然有一天過來向他詢借林氏家中典藏的一本經書,林忌襄心裏是抗拒的。
學宮同學中,隻有跟她一起長大的楊晏是不同的。但是要讓林忌襄來說,這事如果擱在以前,她恐怕也不會因為楊晏出走而傷心至此。也就是那回出事,她一身異稟付諸流水,還傷了腦子忘掉前事,對楊晏的依賴與日俱增,才有了今日這番景象。
這大半年來……
他沉默片刻,隻道:“不壞。”
林忌襄的話說完好幾秒,齊思賢才聽進耳朵裏,不由哈哈哈地大笑起來:“林少爺是個爽快人,我喜歡!”
林忌襄沒說話。她現在看似清醒,但喝了那般多的酒,明天能不能想得起來今晚的事還得另說。
“他還說大家都很喜歡我,是不是這樣?”
這個他也指的是楊晏罷。
“喜歡你的人倒也還不少,”林忌襄隻這麼說著,卻發現齊思賢沒聽到一樣,呼吸開始規律起來,他待過了片刻,緩緩開口:“你若是心裏有什麼不痛快,大可跟我說來無妨。”
好一會,才聽得她反應遲鈍地哼哼一下,小聲嘀咕:“真是想多了,我才不會跟你說呢。”
林忌襄微怔,黑暗中緊了緊牙關,就見她沒了聲音,隻餘輕淺呼吸,似乎真的睡了過去。
馬車在齊宅前停下,齊思賢已經睡過去了。林忌襄把她從馬車裏抱出來,動作之間她又轉醒,隻是半眯著眼已無力動彈,隻順從地把腦袋擱在他肩上。走進齊宅內院,他吩咐齊玲去準備燒水伺候,就送她上小樓臥室。燈下看來,齊思賢這身狼狽更甚,他邊走邊不禁想著老管家要是知曉這事,還會不會把她放進媒選畫冊裏。倒是這懷裏軀體許是飲酒之故,入手雖略顯骨感,卻還覺溫軟柔韌,不像上次那樣冰冷僵硬,他腦中不由又浮起那頁畫像來,還有傍晚時分廂中舞伎那半截輕紗未遮的腰肢。
放她在臥室椅上靠坐著,倒了一杯茶給她,自己便要告辭。睜開眼後的齊思賢茫然片刻,握著茶杯卻仿佛忽然清醒了一般,眼神、表情、語氣都變得十分嚴肅,嚴肅中還帶著一絲真切的慌張,右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袖,恐懼蹙起的細密黑眉下,微紅的雙眼泫然欲泣。
“林忌襄,你不能走,有人想殺我!”
林忌襄愣了愣,心中頓時愧疚上湧,禁不住伸出手,摸著她蓬亂的頭以作安撫。她為楊晏傷懷至此,卻無法完全敞露心扉,現在再卸一點心防,卻是因為此故。他沒想到,原來自己家族的積怨,竟然給齊思賢造成了這麼深刻的陰影。
“你在家裏很安全,有林家的侍衛在,左魔的人傷不了你。”
“還有別人,”齊思賢眉頭依然緊皺,褪去了酒精潮紅的臉一片細致的膩白,更顯得泛紅的眼睛帶著恐慌:“他們會發現我沒有死。”
“……他們是誰?”
林忌襄的神情也凝重起來。他能隱約感覺到齊思賢在隱瞞著什麼事,從上個侍女聲稱見她七竅流血停止呼吸,直到塗誌的五毒掌最後未傷她分毫,中間對不上的疑點太多,而現在,這件事仿佛離自己近在咫尺、呼之欲出。
“我不知道。”
“齊思賢,”林忌襄屈膝半跪下來,一隻手扶上她的座椅靠背,讓視線跟她在同一高度,看著她緩緩開口,“你究竟有什麼事情沒有告訴我。”
浴室的門吱呀開了。齊思賢家裏有奇怪的裝修,臥室可直通一間單辟出的浴室,浴室也有另一扇門以便侍者進出準備。齊玲似乎備好了熱水,拉開門正要說話,抬眼張了張嘴,就一言不發地垂頭回手把門合上。
林忌襄回過頭,再出聲把齊思賢喚回來:“思賢?你還有什麼事是沒有告訴我的?”
她聽了這話卻瞪眼愣了愣,皺了皺眉隨意地擺擺手,翻了一個白眼:“我沒告訴你的事多了去了,要我都告訴你,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林忌襄愕然,然而不管他再怎麼追問,氣氛已然跑偏,齊思賢在這個晚上,再也沒有回到方才的狀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