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扈學宮  第二十三章 不消殘酒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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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傍晚天色黑得早,落座才賞了一兩首曲子,窗外籠罩的幕色就已需要燈光點綴。琴袖坊所謂琴歌舞袖江臨一絕,士官子弟們或是有事商議,或是偶得閑暇,都常常來此消遣,醇酒美人,紅袖添香,不論正事閑事,都頗為助興。
    陳靖白正合著節拍一同眯眼清唱,心知那長袖飛舞的歌伎盈盈一雙秋水目,正自纖巧身姿曼舞輕旋之間不時凝望過來,享受之間,此廂主事的女侍在門口敲門推進,隔著房梁垂下的紗幔在外間彬彬有禮道:“林公子,一位自稱公子屬下的林雨求見。”
    林忌襄應了,自己還沒說話,陳靖白因知道林雨現在在給誰護院,就在旁邊一聲不滿的長歎:“昨日狩獵一天,好容易今日學宮休息,齊思賢就不能讓人消停一會,好好聽個曲麼!”一邊示意有停下之意的歌伎不要中斷。
    林雨進了香氣縈繞,琴聲嫋嫋的廂中,林忌襄見他也不是焦急之態,隻是隱含擔憂,話語也有些遲疑:“少爺,你去看看齊小姐吧,她現在……狀態不太好,屬下讓林風守著,隻盼少爺去了或許能勸說一二。”
    “狀態不好?”
    “……是,在鳳凰樓已經待了一下午,屬下怕要出事。”
    “是何緣故?”林忌襄問道,陳靖白也來了興趣,扭頭等他回答。
    林雨臉上猶猶豫豫,低聲道:“今日清晨,楊晏少爺似乎、似乎跟人走了,齊小姐親自在城外一處野渡送的行。”
    陳靖白很快抬手示意歌伎退下,回頭挑起眉毛:“走了?是不再回來的意思麼?”
    “屬下看著像。”
    “……是跟個男人走的?”
    “……是。”
    陳靖白和林忌襄麵麵相覷,彼此對發生了什麼事大概有了計較,隨即歎了口氣站起來,方才眼裏的掃興卻一掃而光:“走,瞧瞧去。”
    鳳凰樓的二層雅間,正落於主道岔出的斜街中段,天色已黑,路上幾處店家燈火模糊晃動,從窗欞間看下去,道上少量行人影影綽綽,重影層疊。齊思賢眯了眯眼睛,暈沉的腦袋向左靠著窗欞,左耳傳來的外間街道細微響動,好像催眠曲一樣催人入睡。
    整個靠坐在窗台上閉眼歇息,忽覺膝蓋涼了涼,她忙一抬手,把溢出一點的酒瓶子握正,再喝了一口,方才握瓶搭在窗台上空出的位置。秋風從窗外點點吹進,把她脫了鞋搭在窗沿的光腳吹得冰涼冰涼。
    把腳略縮進裙子裏,忽然門外有人敲門,不耐煩地沒理,就聽林雨的聲音隔著門響起來:“齊小姐,我家少爺和陳公子來看你了,開開門吧。”
    齊思賢蹭的坐直,瞪圓了眼看著屋裏的一片狼藉,一陣暈眩再度襲來。滿桌翻倒的酒菜酒壇酒壺,在地上青色白色紅褐色的各種容器杯盞,有的完整翻倒有的片片碎開,一片頹亂無章,幾無落腳之處。再抬手看看聞聞自己,全身酒氣嗆人,淺色的衣衫這裏一片酒漬那裏一點不知道碰翻的什麼菜汁,又摸到一把不成形的頭發,腦中一片轟鳴。
    心裏驚怒交加,她已經把林風反鎖在外麵了,不就是不想見人的意思嗎,為什麼他們還要去叫更多人過來?!
    “齊思賢,開開門吧!”
    “齊思賢你沒事吧!”林忌襄的聲音傳來,還有陳靖白,好幾個人聲,還開始推門撞門。
    不行,她簡直魂飛魄散。平時傲慣了,不能讓他們見到這副狼狽模樣。
    仰脖子把手中酒瓶一飲而盡,一邊從窗台上下來,腳踩棉花一樣摸索著蹬進鞋裏,聽得外麵幾人一邊詢問一邊撞門,齊思賢哆嗦著手把窗欞往外推開,再度爬上窗台,倉促鑽了出去。
    這酒樓一層屋頂飛簷翹角,琉璃磚瓦鋪就,軟著腳踩在上麵總覺得自己就要搖搖翻倒,但是現下顧不得那麼多了。顫巍巍伸手把窗欞推落回去,扶著外牆維持平衡,踩著琉璃瓦,在細細的瓦片吱嘎聲裏向下挪,忽聽得身後咣當一下,屋裏門似被撞開,她也心裏一個咯噔,順著簷角就往下跳,摔在地上。
    “齊……”從窗口探出頭,林忌襄吸了口氣生生把她名字咽回去:“別動!”
    外頭昏暗的街道上分明是齊思賢的背影晃蕩著跑遠,不遠處幾個路人不明所以正站著指點,他隻得滿心惱怒回過身來,避開一地令人瞠目結舌的狼藉往外奔出。
    “我看齊思賢還挺清醒的,”
    不好一路叫她大名,四人隻得一起順去向追去,陳靖白邊跑邊道,林忌襄掃一眼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也知道他說的什麼意思,當下停住腳攔下幾人,說道:“你們都別跟來了,就是因為人多她才要跑。你,隨便去哪待著。林風,回齊家候著。林雨,去把馬車駕到這兒來,我去追到人再送她回去。”
    陳靖白雖略顯失望,但也知道妥與不妥,幾人便都依言分頭離去。林忌襄順道尋著,聽到前方暗黑的巷子裏傳來動靜,上前幾步,腳下踢到一隻女鞋,皺眉把鞋子拾起來,緩緩走到正扶牆吐得天昏地暗的齊思賢身後,無言給她順背。
    齊思賢此刻無力去顧是否狼狽,直到吐得什麼都吐不出來,才抓著旁邊遞來的帕子擦嘴,自己也嫌惡地先退開幾步去呼吸新鮮空氣,卻發現腦子裏反而更加混沌,光著的那隻腳踩到地上就要軟倒,林忌襄在旁邊扶住,見她腳上也沒有襪子,更是眉頭緊鎖,一言不發給她把鞋穿上。
    “我不出去、我不出去!”見林忌襄要抱她出去,齊思賢使勁往地上倒,慌張急道。
    “外麵沒別人,就林雨一個,駕著馬車。”
    齊思賢於是沒再抗拒,隻說自己能走,林忌襄便扶著她腰際穩住往外走,心裏一片無奈,畢竟從沒照顧過哪位醉成這樣的姑娘,卻也實在是沒有辦法。
    上了馬車,還得扶著她坐下,免得東倒西歪。車軲轆跑了起來,林忌襄昏暗中望去,見她安靜靠著對麵車廂靠墊,現在雖一車廂的酒氣,但也總算安穩,又隻得自己一個,才終於忍不住沉聲責道:“你看看你,哪有哪家小姐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的。”
    齊思賢現在反應很慢,他話說了一會,才像剛聽進去一樣輕聲笑了一下,卻還能打趣:“開眼了吧?”臉上卻忽的滾落一行淚水,嘶啞的咕噥聲聽起來怪可憐:“你就別笑話了,我可是為了你死過的人。”
    “……好,沒人笑話你。”林忌襄道,暗自歎了口氣。
    車廂恢複安靜。過一會,齊思賢像是想起來什麼,驀地開口問道:“你覺得我做得好麼?”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我從大半年前到現在,做得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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