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鬩牆 第23章、平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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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一旁的信王世子歐陽煊麵露哀傷,不由自主地握緊了自己妻子的小手。感受到他的不住顫抖,蕭令佳勉力一笑,低聲安慰道:“夫君放心,表哥仁慈,斷斷不會看著姐姐活生生地殉了忠國公。”
歐陽燁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婉妙,見對方神情平靜,泰然自若,似乎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話會在皇室乃至於整個大夏掀起多少風浪。大夏雖然民風開放,但依舊保留了某些較為傳統的思想。女子主動追逐男子之舉,雖然稱不上是驚世駭俗,但到底為素中矜持的衛道士所不齒。更沒有任何一位金枝玉葉會如婉妙這般舍了郡主尊位皇族尊嚴,上杆子地要嫁別人做二房。至於撇下父母親族,要求以身相殉,則更是史無前例的荒謬。
他深吸了一口氣,平緩道:“舞陽堂妹,你可知你剛剛說了些什麼?”他說著便加重了語氣,“你當真執意舍棄一切,要以冥婚之禮為忠國公殉葬?”
“皇上!”信王嚇了一跳,趕忙打斷道:“小女頑劣無知,擾了忠國公的葬禮。微臣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她!您大人有大量,別和她一般見識!阿煊!還不快把你姐姐帶走!”
雲扶望著躊躇張望不知該作何舉動的歐陽煊,淺淺一笑,“信王伯父此言差矣。舞陽堂妹今年已然雙十有一,又怎會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在做什麼?本宮昔日也隻是聽說堂妹鍾情於家弟,卻不知到底情深幾許。如今家弟起靈在即,既然堂妹都來了,您老人家不妨就給她一個說說心裏話的機會吧。過了今日,想要再說,也沒有機會了。”
她的語尾帶上了難以抑製的感傷,歐陽燁忍不住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婉妙望著氣得渾身發抖的父親還有滿麵哀傷與不忍的弟弟,決然跪地,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禮,“信王府的生養之恩,女兒今生無以回報。隻能求漫天神佛保佑,來生重托為人,再行報答父親與母親的恩德。可若非我的任性與一意孤行,高將軍此刻當殺盡黨項韃子凱旋回朝,又怎會橫死異鄉,連屍體都找不全?高將軍因我而死,戰事因我而敗,隴右因我而淪陷。一切災難的源頭都在於我歐陽婉妙,我又有何麵目忝享郡主榮尊,苟活於世呢?”
信王痛心疾首,“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高將軍是死於戶部官員的貪汙腐敗!戰事是敗於折淵老兒的不守信用出爾反爾!至於隴右的百姓,那都是天意!與你一個小小郡主有什麼關係?你這樣將責任盡數攬在自己肩上,要置為父於何地?置大夏的鐵骨男兒於何地?”
“父親的話,騙得了皇上騙得了世人,卻騙不過我。”婉妙淒然一笑,“女兒隻是單純地渴慕良人,卻害死了高將軍害死了那麼多百姓,歐陽婉妙無可推脫。”
柔荑心跳驟停,大聲道:“快攔住舞陽郡主!”
歐陽燁心一沉,飛身上前,卻因身體尚弱而趔趄了一下,眼睜睜地看著婉妙撞向那口黑漆大棺。龍澈去勢很急本如離弦之箭,卻在眼風捎到搖搖欲墜的歐陽燁時徑自回身,牢牢地將他扶住。其他人不是如歐陽煊一樣離得太遠,就是如郎順生一般身份低微,不敢也不適合與雲英未嫁的郡主發生任何肢體上的接觸。眼看著婉妙就要血濺當場,眾人紛紛發出驚呼聲,膽子小一點的婦人早就捂上了眼睛。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頎長的身影瀟灑而出,在距離黑棺大約一尺左右的地方牢牢地鉗製住了婉妙,將那嫁衣似火的美麗女子按在自己懷裏,柔和道:“婉妙堂妹這是何苦?你若是死在這裏,置信王伯父於何地?至皇上於何地?置我歐陽皇族的尊嚴於何地?”
柔荑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卻也在同時滴下淚來,哽咽道:“婉妙堂姐,你怎麼這麼傻?!”
拚命掙紮間婉妙早已淚流滿麵,她望著秀美如常但卻略顯蒼白的六堂哥,終於忍不住大哭了起來,嗚咽著道:“可是黎王堂哥,是我害死了高將軍!若不是我以絕食相逼,皇上又怎會輕易召回高將軍?!都是我!都是因為我的任性!都是因為我的無理取鬧!”
少女的哭聲摻上了最真實的無助與痛苦,勾起了在場所有人潛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悲傷。歲月的長河經年累月地流著,總以為那些曾經已經被衝刷得一幹二淨,卻不想隻是緩緩地沉澱在心房底部,不知不覺間深深地將遺憾紮根在生命的最深處。一聲淒過一聲的悲泣聲中歐陽燿想起了自己隱忍多年的真正情感,龍澈想起了一直活在自己記憶中的純真少女,雲扶想起了初成婚時的琴瑟相和,柔荑想起了和親遠嫁時拋卻一切的毅然決然,甚至於其他的大臣命婦,都忍不住想起了自己青春正艾時最真切的歡欣與最深切的悲傷。
時光是最最公平的,縱然使英雄白頭美人遲暮,卻也會給每個人都留下一段最柔軟的時光,籌謀深沉的憶起曾經的心思清淺,風流放縱的憶起曾經的情有獨鍾,尖酸刻薄的憶起曾經的嬌語怯怯,深明大義的憶起曾經的任性驕縱。春風十裏,卻不知斯人去路,夏雨千絲,卻不見伊人歸處。
歐陽燁神情恍惚,隱約記起天翊的稟報,說婉妙對雲揚的繾綣情思當始於這一年的元宵燈會。那一片盛世華章下花團錦簇的熱鬧燈海中,畫中女子攪亂了自己沉潛多年的心,而畫中男子則成為了婉妙少女青春中最亮眼的一抹色彩。
國家大事、兄弟情義、禮法道德,條條大義麵前自己不得不放棄姿姝,放棄自己的一見鍾情,但婉妙卻不一樣。既然她一意追隨雲揚,自己為何不成全了她呢?
打定了主意,歐陽燁轉向雲扶,悄聲道:“小扶,你是雲揚的姐姐,這事還得你拿主意。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舞陽堂妹血濺靈堂追隨雲揚而去。可若是許以貴妾之位……”
雲扶似極為無奈,輕輕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語的姿姝,悄聲回道:“臣妾知道皇上的意思。可是姿姝她……”
龍澈聽著帝後二人的悄悄話,忍不住轉過頭去,不想露出臉上的同情與不忍。他轉而舉目,看向木然而立仿佛事不關己的姿姝,看向滿麵悲痛的長平侯夫婦,又看了看中央高大的黑色棺木,終於忍不住,默默歎了一口氣。
氣氛漸冷,姿姝在眾人探尋的目光中越眾而出,自歐陽燿懷裏攙過尚自哭泣的婉妙,欠身道:“殿下代為照顧妹妹的恩德,臣婦感佩不已。”她示意貼身侍女端上一盆溫水,親自絞了帕子,幫婉妙擦去了臉上的淚痕,又幫她整理好了儀容,“妹妹對夫君情深意重,姐姐感佩不已。今日皇上與皇後娘娘都在,臣婦鬥膽,請賜妹妹忠國公平妻之位。”
一石激起千層浪,此言一出,包括歐陽燁,所有人都驚訝地望著姿姝,似乎不敢相信她剛剛說的話。她卻輕笑一聲,坦然地將婉妙扶到棺木之前,“天地、高堂、夫君俱在,妹妹若是不嫌棄,這禮就算是成了。”
婉妙欣喜但卻也難過,一一拜過帝後以及長平侯夫婦,然後伏在棺木上,開始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歐陽燁與雲扶對視了一眼,遲疑地看向信王,“信王伯父,這……”
信王長歎了一口氣,蕭索道:“罷了罷了。女大不中留。”他向長平侯夫婦一拱手,“小女被內子驕縱慣了,以後還得麻煩親家公親家母多多包涵。”
高信也愣了,過了一會兒方記得還禮,客氣道:“王爺這是說什麼呢,犬子……”他剛想說幾句謙遜的話,卻忽然想起自己的兒子已然過世,隻好無可奈何地停下來。高薛氏擦了擦眼淚,拉住婉妙的手,“好孩子,難得你對雲揚不離不棄。既然成了禮,就叫我一聲娘吧。”
“娘!”婉妙含著眼淚,撲至高薛氏的懷裏,“娘!”
眾人都看著得償所願的婉妙,卻沒有人注意到麵若死灰的姿姝。後者看著抱在一起痛哭的婉妙與長平侯夫婦,還有一旁熱淚盈眶的信王與歐陽煊,無端想起了自己遠在大和行省的哥哥和無極深宮中的妹妹。
到底隻有自家人,才會樂己所樂,悲己所悲。歐陽婉妙入府成為平妻,自己又將何去何從?她毫無眷戀地一笑,仿佛對世間所有的事物都失去了興趣一般,盈盈拜倒在空了大師麵前,堅定道:“佛法有雲:眾生平等。請大師垂憐,渡了信女這個可憐人去吧!”
歐陽燁一直密切地關注著姿姝,當他看見那張蒼白的芙蓉麵浮現出毅然決然的神情就心生異樣,卻沒想到她會有如此舉動,竟然自請出家。
雲扶亦是驚詫,轉念一想卻明白了姿姝的尷尬。她略有心虛,卻也知道當下為了穩固長平侯府的地位,容不得兒女私情的念想,所以隻是道:“姿姝若是執意如此,本宮和皇上也無可相攔。既這樣,還請皇上,全了弟婦一片為國祈福的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