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鬩牆 第8章、相見相對(250橄欖枝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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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幼薇伏罪,歐陽燁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口氣,輕輕拉住了雲扶的手,向著左右道:“夜已深,眾位愛妃也先回去吧。皇後與朕留在這看顧高少夫人就好。”他隨即又仿佛想起了什麼似的,加了一句,“還得勞煩昭媛和玉妃將穆容華以及衛答應送回宮去。”
煢煢和子懋同時頷首,先一步進入偏室,指揮著宮人們抬來藤條編成的春凳,又細心地取來了兩床素花棉被,將兀自昏迷的舒窈和麵色蒼白的疏歌抬了回去。其餘諸妃也皆嬌喉呦啘,同時向帝後二人恭敬行禮,然後各自揀了熟人相偕,如倦鳥歸巢一般,紛紛翩然離去。人群緩緩散去,柔柔見自己被晾在一邊,一時不忿,忍不住踏前一步,“皇上,穆容華與臣妾同住關雎宮,為何不將她交與臣妾照顧呢?省得麻煩崔昭媛跑一趟。皇上也可一同前來,順便喝喝茶,休息休息,以免龍體受不住。”
歐陽燁輕笑一聲,眼波中有一絲明顯的嘲弄,“愛妃倒是體貼,可無極城最講究位份尊卑,煢兒協理六宮,又比你高一位品級。這照顧宮嬪的瑣事,她自然責無旁貸。至於歇息……”他冷淡掃過柔柔可人的容顏,一顆心卻定如磐石,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高將軍是朕的伴讀,向來與朕情同手足,高少夫人又是皇後的弟婦。於情於理,朕都不宜丟開手去。至於冊封當晚不能陪伴愛妃……這確實是朕的不是。可如愛妃這般善解人意的神仙人物,自然不會計較這一時,不是嗎?哦。愛妃放心,朕今夜不去蒹葭殿,不是因為什麼不詳之說,而是孝義當先,確確實實推脫不得。”
說完,他直接拉著雲扶離開,將呆滯的柔柔留在原地。無論是嬪妃還是宮人,諸人離開時皆不約而同地將眼光落在柔柔身上,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傾國美貌又如何?不照樣被帝王當眾拒絕?冊封當日都邀不得龍幸,還被扣了頂不詳的帽子,嘖嘖嘖,看來這位恭妃之後的日子,不好過啊!
瑤光仙閣的偏室本是預備給皇親國戚更衣休息的場所。今日事發突然,郎順生倒也機靈,指揮著宮人簡單支了幾頂紗製床帳,垂下厚厚簾幔,將幾位主子遮擋在後以便太醫診脈。眼見帝後二人相偕而入,所有人皆停下忙碌,齊聲請安,“皇上吉祥,皇後娘娘吉祥。”
“免禮吧。”歐陽燁示意眾人平身,轉而警覺地打量角落裏泛著光亮的銅獸,以及它們口中緩緩吐出的絲縷白霧,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這香,沒有問題吧?”
“皇上放心,這是青木沉香,能使人鬆弛舒緩,是臣妾特意命杜若從坤寧宮中取來的。”注意到雲扶的欲言又止,歐陽燁不由微微歎了口氣,內心感佩她的細心。如今偏室滿是撲鼻濃厚的血腥味,熏得人直欲嘔吐,偏偏天冷又不能開窗,確實需要一點清新的味道。
宮人們漸漸退了下去,隻剩下瓔珞還侍奉在床前。雲扶玉手一伸,輕輕勾起了紗帳,溫和地望向裏麵,心疼道:“姿姝,你怎麼樣了?”
“皇後姐姐,姿姝沒事,你不要擔心。”姿姝的聲音不同於她清雅俏麗的氣質,柔軟中挾了一絲尖尖的嬌媚,好似一隻小狐狸正輕聲叫著。歐陽燁怔怔站在陰影裏,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官。他恍惚意識道:這明明是他第一次聽見姿姝開口,可卻仿佛曾用過千年,去聆聽那嬌媚的聲音,無論是柔軟的語調,還是吐字的韻味,都是那樣的熟悉,那樣的溫暖。
“啊……是皇上……臣婦給皇上請安。”姿姝轉眼瞥見站在一旁發呆的歐陽燁,趕緊直起身子,想要給他請安。可她甫生產畢,又親眼看著幼子夭亡,大喜大悲之下身子疲軟,根本經不起什麼大動作。不過輕輕一個起身,就頭暈眼花,眼看就要栽到地上去。
床側侍奉的瓔珞和床前端坐的雲扶俱是一驚,齊齊伸手欲扶。可不知為何,兩人明明都近在咫尺,瓔珞更是手疾眼快,可偏偏都不及一丈外的歐陽燁動作急迅。隻見明黃俊影一閃,他已然牢牢扶了姿姝在懷,低聲道:“高少夫人身子虛弱,就不必多禮了。朕與雲揚情同兄弟,他的妻子,亦是朕的……家人。”
姿姝露出了一個蒼白的微笑,“平日裏總是見到龍大人,倒是從未有機會麵對麵地見過皇上。雖說情同兄弟,但畢竟君臣有別,禮數不可荒廢。”她硬是撐著給歐陽燁行了禮,嬌小的身子伏在燈芯草床墊上,恭謹道:“臣婦高紀氏姿姝,給皇上請安。”
歐陽燁悵然若失地看著空落落的雙臂,緩緩收回雙手,向著雲扶,苦笑道:“高少夫人當真是客氣。”
瓔珞“噗嗤”一聲笑出來,“奴婢瞧著皇上和姿姝小姐,當真是相互客氣得厲害,你來我往,一板一眼,文縐縐的,就像台子上唱的戲文似的!平日裏都不見姿姝小姐對龍大人這樣客氣!皇上也是~一口一個“高少夫人“,一口一個“高少夫人“,也不怕把我們姿姝小姐喚老了!分明皇後娘娘和龍大人都喚姿姝小姐閨名的嘛!就連沅妹妹,都喚姿姝小姐為“姝兒姐姐“,而不是“姝兒嫂嫂“,偏偏就皇上自己那般客氣。”
瓔珞聲音清脆,好像流水擊石,一字一滴地輕輕地砸下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歐陽燁與姿姝不約而同抬頭,卻恰巧在對方眼眸中清晰地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男子生得桃花眼瀲灩,尊貴俊逸,卻斂去所有的多情算計,隻將一顆誠摯的心捧入眼中;女子生得狐眼嬌媚,氣質雅致,卻深藏所有的炙熱情感,隻裝做無知無覺,不清不楚。吸引與抗拒,動心與回絕,花瓣落離枝頭的短短瞬間,兩個人卻像是相視了整整一萬年,沒有旁人,沒有禮法,沒有明珠已嫁,隻有一眼一人的心動,一生一世的心悅。
雲扶也笑吟吟地道:“瓔珞姑娘說得沒錯,臣妾也覺得皇上和姿姝都太過客氣。隻要不當著眾人的麵,隨意一點又何妨?”她向著歐陽燁偷偷一眨眼,仿佛故意要逗姿姝開心一般,“若是這會子雲揚在場,皇上還喚姿姝為“高少夫人“,豈不是要喚我們雲揚為高將軍了?”
雲揚兩個字仿佛一盆冷水潑在了歐陽燁炙熱的心上,他轉過頭,克製住自己想要再看姿姝一眼的衝動,然後飛快起身,在雲扶以及瓔珞驚訝的眼神中離開,仿佛被什麼怪物追趕著一般,隻遙遙留下了一句,“高少夫人無端受罪。小扶,就勞煩你多多照顧了。”
轉過來的第二天就是幼薇行刑的日子。歐陽燁從郎順生那裏拿了一套普通的內監服飾,喬裝去了慎刑司。酸臭的腐爛氣味、濃重的汗味、刺鼻的血腥味。。。。。。刑室中各種難聞的氣味交織在一起,幼薇卻似毫不在意,身上穿著殊無一絲暗紋印花粗布衣裳,滿頭青絲整整齊齊盤成一個平髻。她不卑不亢地一笑,向著歐陽燁道:“皇上吉祥。奴婢等了皇上多時,終於將皇上等來了。”
歐陽燁打量著她,劍眉一軒,笑道:“你自告奮勇幫朕解了圍,朕自然也好奇你所求為何。而且……”他輕輕關上門,“朕一直想做一個知恩圖報的人。”
“知恩圖報?皇上當真會開玩笑。”幼薇牽動嘴角,努力笑了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奴婢不過小小舞女,何德何能,能當得起皇上的恩人?”
歐陽燁負著手,隨意在刑室裏走著,“你很聰明,很冷靜,也很會察言觀色,其實是塊好材料。隻可惜……”
“隻可惜奴婢身份低微,也沒有那麼長的命。”幼薇緩緩一笑,恭敬拜倒在地,“奴婢微末之身死不足惜,但請皇上幫忙照顧奴婢的家人,還有答應小主,她這一胎……”
“朕一直好奇,嬪妃間到底是否會有真正的姐妹情。如今看來,還真是人間處處有真情。”歐陽燁似乎頗為感慨,“你且放心你的家人吧,朕定然保他們衣食無憂。至於衛答應,朕不能給你什麼萬全的承諾,隻能說凡事盡量吧。說起來,衛答應無端受累,受了這樣大的驚嚇,又差點小產,朕想要晉她為正七品常在,幼薇,你覺得什麼封號比較合適?”
幼薇沉思一下,死水一樣平靜的眼底不由溢出一些明亮光芒,好像想起了什麼美好的回憶,“皇上覺得,‘順’字如何?”她仿佛想要解釋些什麼,“奴婢隻是個粗鄙的舞女,不懂得那些辭藻華美的詞語,隻知道無論是常在小主還是奴婢自己,最初的願望,不過是想在無極城裏順順當當地活下去而已。”
歐陽燁點點頭,“這是個好封號,朕準了。”
黃昏的日光透過洇滿油脂的窗紙照進來,在幼薇身上灑下模糊的光斑,歐陽燁聽著門外漸漸有人聲靠近過來,終於壓製不住內心的好奇,緩緩道:“你知道樹莓背後的人是誰,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