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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行民選執政官一事就這樣敲定,接下來就是按部就班地放風測試媒體反應、引導輿論風向、聯絡溫和派與中間派議員,爭取國會表決時的三分之二通過票數。
這項法案雖然重大,卻不是當務之急,說白了,就算國會投票時否決提案,隻要女皇在位,隨時可以再次提請審議;再過分一點兒,她以”戰時”為由行專斷之舉,直接越過國會強製推行法案也不是說不過去。
——分明是民主的提案,卻要靠”獨裁”來保駕護航,想想就覺得諷刺。
“既然隻是試個水,您為什麼選擇德意誌行省呢?”當反對最激烈的帝國首相被女皇堵得沒話說、憤懣離去後,張嘯忍不住問,”美利堅三大行省在前聯邦時代一直推行相似的政體,不是更合適的選擇嗎?”
女皇看了他一眼,眼底有隱約的笑意。
居上位者,推治下之法,行安民之政,固然需要銳意進取的魄力,然而當此內有隱憂、外有戰患的世道,最要緊的還是一個”穩”字。
如亂成一鍋粥的中東,民眾衣食無定、居住無所,每天連最基本的生存都成了問題,還考慮什麼民主?
直接洗洗睡吧。
在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時候,張嘯的視角已經轉換過來,為民憂難的本心並沒改,隻是學會了從大局著眼,謀定而後動。
不得不說,能把當初憑一腔熱血橫衝猛撞,連帝國至尊都敢嬉笑怒罵極盡挖苦之能事的愣頭青矯正到這個地步,女皇還是相當有成就感的。
“推行民主政體是大勢所趨,但,不是每個人都這麼想。”她輕聲為部下釋惑,一句話就見了血,”國會就算迫於壓力通過了法案,也一定會不擇手段地使絆子,還有什麼比帝國的世家貴閥更有力的同盟軍?”
張嘯若有所悟。
他是知道的,帝國崛起之初,看似無往不利所向披靡,實則隱患重重不勝枚舉,更攤上女皇”失蹤”,少了根定海神針,稍有不慎就是大廈崩塌。
為了力挽狂瀾,坐鎮凡爾賽的首相青羽扶持各地世家門閥,借助他們的力量穩定局麵,也就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
建國初期,這一舉措的確取得了成效;可隨著時間推移、女皇歸來,世族掣肘政令的弊端也越來越明顯。
比方說,如今議會中聲名赫赫的奧朗普議員,就出身中美利堅行省,家族原是地產大亨,借著三戰一躍成了帝國數得著的豪門貴族。
如此,女皇選擇德意誌行省作為試推點的理由也很明確了。
原先,德意誌也被這樣的世家所控製,然而微妙的是,在五年前,這支家族因瀆職濫權、貪汙枉法等罪名下獄,成了宰給猴看的那隻雞,量刑之重、株連之廣,不僅嫡係一脈的男性成員幾乎清了個幹淨,連帶著整個家族也徹底銷聲匿跡。
——這支世族的姓氏就是”哈布斯堡”。
僅剩的一層窗戶紙捅破,張嘯心頭豁然敞亮起來:哈布斯堡是德意誌最大的名門望族,接連幾任執政官或出自本家脈係,或是家族推舉、與其有數不清道不明的姻親關聯。
而現在,整個家族連根挖起,德意誌也成了一個中空地帶。近兩年來,無數家族奔著這塊肥肉使勁,試圖在執政官的任命上分一杯羹,卻被女皇強行擱置,寧肯由軍部暫代行政權,也死活不鬆口。
原來,是那時就埋了伏筆,隻等合適的時機一錘定音?
張嘯不由抬起頭,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審慎,上上下下打量了帝國至尊一番,連最細微的頭發絲也不放過。
草灰蛇線、伏脈千裏也不過如此了,他想,這女人的心思到底是怎麼長的!
幕僚團為了最高法官提名和民選執政官忙得腳不沾地,與此同時,軍部也為了另一件棘手難題爭執不休。
或者說,就眼下而言,這件難題才更讓女皇費盡思量。
——達達尼爾要塞的駐軍司令問題。
事實上,這也是當日女皇辦公廳中,張嘯離開後所爭論的焦點之一。
“自帝國曆元年,也就是女皇陛下加冕那一年起,達達尼爾要塞就是基諾•克魯斯少將接手防務——克魯斯家族雖無人出任議員,卻和薩賽爾•博爾吉亞議長走的很近。”
彼時,當著帝國至尊的麵,青洛就是這樣直言了當地提出自己的擔憂:“克魯斯少將在達達尼爾要塞經營多年,以荊上將之見,會否步了當初哈布斯堡的後塵?”
一向嬉皮笑臉沒正形的上將微微挺直了腰背,抬頭的瞬間,居然有了些寶刃出鞘的鋒辣意味。
帝國能在短短數年間崛起,乃至於一度壓得聯邦抬不起頭來,其軍事實力功不可沒。半個多世紀後,雙方雖已簽署停戰協議,局部摩擦卻屢屢爆出,何況還有中東那幫外星球來的腦殘玩意兒時不時犯點兒抽。
這種時候,但凡有點兒頭腦的上位者都知道,軍備邊防是重中之重。
更別提帝國女皇從屍山血海中打下的江山,哪怕國會這些年嚷嚷”軍部擁兵自重”“尾大不掉”,吵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依然不為所動,全力支持軍部坐大。
有這麼個頂頭老大,也難怪帝國軍每每對上聯邦軍團,多半都占據了壓倒性的上風,要不是聯邦還有位最高統帥坐鎮,帝國內部也非鐵板一塊,怕是早八百年前就被女皇踩在腳底下了。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國會的擔憂不是毫無道理。
女皇的默許讓駐軍司令能不受掣肘地放開手腳,可這同時意味著武將權力的急遽膨脹。尤其是駐守要塞的封疆大吏,往往軍政大權握於一手,又遠離帝都鞭長莫及,真成了說一不二的土皇帝。
如荊玥上將,出身女皇嫡係,知根知底還好些;可若換一個立場不定、城府莫測、又頗有幾分野心的主兒,那事情就難辦了。
畢竟,哈布斯堡的先例就在眼前,刑場上的血跡還沒全幹透。
以這麼個前例作比,統帥長的發問可謂一針見血,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隨之聚焦到同一人身上——很明顯,帝國上將的回答將決定凡爾賽即將對達達尼爾要塞守將采取的舉措。
荊玥沉吟片刻,同樣以單刀直入的方式回複了統帥長的疑慮。
“克魯斯少將不會成為第二個哈布斯堡。”他肯定地說,”雖然這五年來,我和他見麵的機會並不多,但總算有幾分了解——他是個將才,也的確有幾分野心,但他同樣是帝國軍人,知道手裏的屠刀為何斬落。”
統帥長的眉心蹙起深沉的褶皺:“你憑什麼這樣斷定?”
荊玥猶豫了幾秒鍾,似乎決斷著某個難言的選擇,很快,他下定了決心,眼神堅毅而明亮。
“駐守博斯普魯斯期間,我曾喬裝成平民進入達達尼爾地區。”他沉聲道,”有一段時間,我發現達達尼爾要塞存在難民偷渡入境的現象,而且人數遠比其他地區為多。”
執掌軍情司的少將雲燁瞬間抬頭,眼神堪稱冷戾。
這其實不是什麼秘密。中東已經亂成馬蜂窩,當地民眾不說生活,連最起碼的生存都成問題,自然會想方設法地逃離戰區。
他們的選擇並不多,往東是聯邦,往西是帝國。
“國會早於兩年前通過法令,禁止難民入境,這是為了確保帝國居民的人身安全。”雲燁平直無波地說,”隻是邊境地區蛇頭猖獗,仗著天高皇帝遠,為牟利而罔顧帝國法令。”
他瞟了荊玥一眼,冷意浸透骨髓:“據軍情司所知,在荊玥上將駐守博斯普魯斯期間,這種現象也是屢禁不止。”
這妥妥是當著女皇麵給帝國上將上眼藥的節奏。
不過,他肯出招,也要看人家接不接招——女皇陛下揉了揉額角,一臉心不在焉,直接裝沒聽到。
不癡不聾,不做家翁,她是深得其精髓。
“雲燁少將,那些是手無寸鐵的平民,九死一生地來到帝國隻是想活下去。”荊玥歎了口氣,那一臉能把人氣得七竅生煙的油滑憊懶似一張嚴絲合縫的麵具,直到此刻才露出一隙破綻,”如果不是能力有限,我倒恨不得把他們一股腦全接收過來!”
無論國會出於何種考慮頒布禁令,也不管這種考慮是否有理,身為軍人,眼看著平民傷亡而無能為力,是最大的恥辱。
雲燁長眉一軒,似乎想反駁,卻被女皇抬手截斷。
“你的話沒說完,阿玥。”她的眼珠裏含著一點兒漫不經心的光,”說下去。”
“達達尼爾要塞之所以盡可能多地接收難民,是因為得到克魯斯少將的默許。不僅如此,他還允準當地的非政府組織為難民提供臨時住所、臨時身份,以及力所能及的工作。”
荊玥的聲音帶上沉甸甸的分量:“我知道克魯斯少將這麼做難免有收買人心之嫌,可他有句話讓我印象深刻:封疆大吏,掌軍政要權,看著這些難民大概和地上的螻蟻也差不多,動動手指頭就能碾死一群。”
“既然微不足道,既然……隻是舉手之勞,又為什麼不能網開一隙,放他們一馬呢?”
他和女皇對視,目光交彙的瞬間,隻有彼此能明白那無聲的意味——
這不正是帝國創立的初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