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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疑惑在他心頭不過閃現了一下,很快就被無窮無盡的繁冗事務衝沒了影。尤其是這一日,新聞官從首席秘書官安娜小姐口中聽到了一個驚天消息。
——帝國五星上將荊玥,外派期滿,即將回帝都述職。
與穩坐半壁江山的聯邦議會不同,女皇的至尊帝位是在征戰中實實在在打下來的,即使是停戰協議簽訂後半個多世紀的今日,戰爭的陰影依然沒完全消散,這就令帝國軍部成了政府架構中舉足輕重的一環,深得女皇倚重。
事實上,帝國的高階將領並不多,將級軍官滿打滿算也就將近百人,獲授上將銜的更隻有寥寥十餘人,若非實打實在戰場上搏命廝殺,軍功冊子攢下來能有一人多高,也沒臉接下統帥長親自授銜的至高榮譽。
而這十數位上將中,唯有一位由女皇親授五星將銜,權勢尊榮僅次於統帥長青洛。
帝國五星上將,荊玥。
張嘯雖是文員,好歹進凡爾賽大半年,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零零碎碎的傳聞也聽了不少,有人說他出身平民,毫無背景的草根階層能平步青雲至此,其戰功卓著可見一斑;有人說他和帝國至尊頗有淵源,深得女皇寵信。
而最權威的版本莫過於軍情司少將雲燁的評價——
“那是個真正的殺神,入萬軍陣中取敵將首級就如探囊取物一樣輕鬆,敵軍往往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直接‘斬首’了。”
提及這位五星上將,執掌軍情司的年輕少將流的語氣極為複雜,仿佛忌憚,又似感佩:“若非如此,他也坐不穩這個軍部第二號人物的位子,更不可能和元帥分庭抗禮。”
彼時走廊上再無第三人,素來謹慎的軍情司少將才能偶發感慨,張嘯也借此捕捉到幾個關鍵信息點:第一,這位五星上將戰功彪炳,能被雲燁稱為”殺神”,絕對是殺伐決斷的厲害角色;第二,他能被授為帝國唯一的五星上將,除了自身的非凡能力和卓絕戰功,更深層的原因或許是女皇需要這樣一個人在軍部達成製衡,以免統帥長一人坐大。
想通了這一點,新聞官突然一陣齒冷,實在適應不了這份帝王心術。
負麵情緒導致的直接後果是,接連一周他一看到女皇就心裏犯堵,連帶著對這位聲名顯赫的五星上將也沒什麼好感。
這也是正常的,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越是戰功赫赫的將領,手下亡魂越是不計其數,連軍情司少將這種”大殺器”都稱之為”殺神”,想見這位五星上將絕非善類。
更悲劇的是,張嘯和這類殺氣過盛的人物一向氣場犯衝。
這使得新聞官對某上將的回歸完全提不起興致,每每聽到隻當過耳清風。以至於某天,他再一次披著淩晨的微薄曦光走進凡爾賽時,卻看見自己辦公室裏大喇喇地坐著一個男人,二郎腿搭著桌沿,身下的轉椅隻有一隻腳著地,就這麼搖搖晃晃地保持著平衡,讓人擔心他是不是下一秒就會翻倒在地。
睡眠不足的大腦還沒完全清醒,張嘯想都不想,一拍桌子吼道:“你是什麼人?我這兒不是你睡覺的地方!”
起床氣的威力著實不小,這一拍堪稱地動山搖,連帶桌上的文件夾都猛地一震。那人的回應卻是大咧咧伸了個懶腰,翻出白眼打量了他一下,才漫不經心地嘟噥:“什麼嘛……居然連這種風一吹就斷的瘦竹竿也收進來,阿夜是不是頭殼壞掉了,把凡爾賽當垃圾收集場嗎?”
張嘯:“……”
有那麼一瞬間,他連”臥槽”都說不出,簡直以為自己還沒睡醒,才會做夢出現幻聽。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張嘯晃晃腦袋,終於清醒了點兒:凡爾賽人員不下數百,上至統帥長青洛,下至打雜跑腿的小文員,都在新聞官腦子裏過了一遍,卻壓根不記得有這麼一號人物。
凡爾賽的安防水準看似鬆散,可隻有身處其中的人才明白,這座華麗宮殿的防禦係統堪稱三百六十度全無死角,絕不亞於任何一座軍事要塞。此人能大刀金馬地坐在這裏,必定在權力核心中占有一席,而且……地位不低。
“你……”他剛張開口,那人身影一晃,也不知他是怎麼動作的,眨眼間已到了身前,毛茸茸的大腦袋近在眼底,幾乎來了個臉貼臉:“喂,小子,你叫什麼名字啊?”
張嘯:“……”
新聞官先生簡直想仰天長嘯了:老兄,這才是我該問你的問題吧!
“你一大早跑到我的辦公室睡大覺,還問我是誰?”他的表情簡直能用”扭曲”來形容,一字一咬牙,”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你是不是很應該先報一下自己的尊姓大名?”
男人打了個大大的嗬欠,揉著眼睛嘟噥道:“這也才不到五年,想不到我的名氣竟然跌到這個份兒上……我姓荊,荊玥的荊,荊玥的玥,這名字在凡爾賽裏還不算路人吧?”
回答他的是一片漫長的沉默。
男人等半天沒等到答複,忍不住放下手,回頭瞥了一眼,隻見新聞官先生呆立在原地,仿佛一個驚雷當頭打下,徹底石化了。
兩個小時後,清晨的陽光灑落凡爾賽的鎏金青頂,軍部高級將領已經一個不落地齊聚在女皇辦公室中。
女皇捧著一杯熱騰騰的濃縮黑咖靠坐著辦公桌,氤氳白汽後的臉陰到近乎能滴出水。而被她用超殺傷力目光狙擊掃射的”罪魁禍首”,正大喇喇地坐在沙發上,一口一個地塞著點心。
“唔,就是這個味道!心月的牛舌酥,我在博斯普魯斯真是日思夜想,好幾次都想讓人寄點過來。”他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地咂吧著嘴,”外皮酥香,甜鹹適宜,也隻有大特裏亞儂宮出品才能做得恰到好處!”
女皇:“……”
軍部眾將:“……”
新聞官保持著石化狀,喀拉喀拉扭過頭,用眼神向同僚求助:這貨……首席上將?
安娜歎了口氣,輕拍拍他肩膀,語氣居然十分誠懇:“淡定點兒,習慣了就好了。”
張嘯:“……”
說真的……這特麼沒法習慣!
眼看此人吃的差不多,一杯加了牛奶蜂蜜的熱紅茶灌下去,甚至還打起了飽嗝,女皇才緩緩開口:“朕如果沒記錯,荊玥上將的迎接儀式應該是後日一早……”
她的語調舒緩而悠長,語氣亦是一如往常的漫不經心,然而沒說完的後半句話,責問之意昭然可見。
以張嘯這大半年來對女皇的了解,但凡前奏越平和、越若無其事,隨之而來的發作也就越勢若雷霆。
他挑了挑眉梢,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半步,試圖避開稍後的側麵誤傷。
“正麵戰場”卻似完全沒意識到近在眼前的危機。傳說中的五星上將真正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這態度看在新聞官眼裏就是徹頭徹尾的混不吝:“就說我病了,找副官代替一下好了。”
張嘯已經無語了。
女皇的表情看來很想把他連肉帶骨頭都咬成渣渣:“軍部最高級別的迎接儀式,對帝國軍人而言至高無上的榮譽,你以為是領工資發獎金,想找人代就找人代嗎?”
上將刷地抬頭,眼睛裏閃出星星點點的金光:“我們今年有獎金拿嗎?”
女皇:“……”
她的目光落在裝飾架一角的青銅鼎上,有那麼一瞬間,張嘯幾乎以為她在掂量這玩意兒的重量夠不夠把眼前這貨給砸趴下。
好在某上將還懂得適可而止,在頂頭上司徹底發飆之前轉過口風:“安啦安啦,我知道這次的歡迎儀式檔次規格都是一級高,就因為這樣我才更不能出現——在博斯普魯斯這幾年拉的仇恨已經夠多了,阿夜你該不會還想把我放在火上烤吧?”
這番話的信息量相當豐富,以至於新聞官忽略了那個頗為微妙的稱呼。
誠如張嘯所知,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時間裏,博斯普魯斯要塞一直被哈布斯堡視作自家後花園,想方設法的要奪過駐軍大權。而在這支帝都門閥徹底倒台後,女皇的雷霆手段固然可以斷絕家族嫡係死灰複燃的可能,可遺留在要塞的殘餘勢力卻絕非短時間內可以根除。
可以想見,這批曾效忠於哈布斯堡麾下的軍官以及地方門閥會給要塞駐軍的繼任將領帶來怎樣的麻煩。
這是荊玥上將接手駐防事務後不能回避的難題。當然,他可以選擇長遠布局、徐徐圖之,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將整座要塞納入掌握;可問題是,博斯普魯斯不是帝都,遠在萬裏之外的帝都邊境,海峽對岸就是一片混戰的中東,隨時隨地可能被卷入戰事。
這種事不是沒有發生過:帝國曆十四年,一支腦子進水的教派武裝就包圍了帝國位於海峽西岸的臨海前哨,當時駐守於此的帝國軍團在聯絡被切斷的情況下堅守了整整三日,最終在打光了最後一顆炮彈後,全軍覆沒。
戰爭的陰影下,局勢說句”危如累卵”也不為過,留給荊玥的時間並不多。想要盡快掌握局麵,隻能以霹靂手段樹立威信。
據說,在這位上將剛接手要塞的前三個月中,他隻做了兩件事:整頓防務和殺人——所有貪贓受賄、以權謀私,無論軍官或是當地貴族,無論背景後台有多硬,屠刀一批批斬落,血淋淋的人頭震懾住所有心懷不軌的投機宵小之徒。
效果很明顯,三個月下來,要塞風氣蕩然一新,然而荊玥上將的”殺神”之名也傳遍西歐大陸,連遠在大西洋東岸的帝都都有所耳聞。
用安娜的話說,在那殺戮連迭的是三個月,女皇耳根就沒清閑的時候,國會也好、地方執政官也罷,彈劾的議案淹沒了凡爾賽辦公桌,半個多世紀的仇恨都拉到某上將一人身上。
這個節骨眼上,獨裁政體的便利之處就顯現出來:任你底下人再怎麼跳腳,哪怕國會鬧翻了天,隻要帝國至尊擺明態度,說什麼都罩定了部下,荊玥上將的守軍司令之位就穩如泰山,沒人動得了。
此人位高權重,在軍部中一人之下而已,又有女皇做堅實後盾,觀其在博斯普魯斯要塞的行事,張嘯很容易把他想象成跋扈囂張之輩,可如今見了正主,囂張倒也是囂張,和他原先設想的……貌似不是一個路數?!
這些暫且不提,單說這位首席上將甩開後日的迎接儀式,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凡爾賽,簡直荒唐到了極點,可此刻聽他的理由,卻頗有點兒韜光養晦的意思,用一種看似荒誕的方式,避開了烈火烹油的矛頭指向。
新聞官不自覺地微微頷首,有點兒明白這個自帶欠扁屬性的家夥,是怎麼坐穩首席上將之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