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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陛下駕臨軍校,這消息在短短幾分鍾內傳遍全校。不到三十分鍾,數千名學員已按專業、年級在檢閱台前列成整齊方隊,靜候女皇發話。
高台之上,女皇簡裝便服,除了綰發的赤金薔薇環,唯在領口別了一枚鳳鳥軍徽,昭示帝國至尊的身份。
“朕想給你們說個故事。”女皇的開場白簡潔明了,”公元2340年,也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的第五個年頭,帝國軍在西歐戰場上取得壓倒性的優勢,數十萬聯邦軍被逼退到西班牙馬羅基角。”
“所有人都相信,這支聯邦軍隊即將全軍覆沒,慶功的香檳都準備好了。可就在這個關口,聯邦軍爆發出可怕的潛力,動用了一切可以調度的船隻,這其中既有軍艦,也有商船、漁船,連當地漁民的小舢板都用上,硬是在兩天一夜內,把大半兵力撤回海峽南岸。”
“而在那關鍵的兩天一夜中,帝國軍在做什麼呢?事實上,我們的軍隊一直在全力進攻,試圖吃下這股力量,可聯邦軍的斷後部隊拚死阻截住我們,彈藥打空了就駕駛戰車軍機不要命地往上撞,硬是拖住了帝國軍的攻勢。”
女皇掃過台下,視線冷亮異常,連最角落的學員都心口一涼,隻覺得”陛下在盯著我”:“最後的結局,相信諸位都聽說了:那負責殿後的七萬聯邦軍最後拚到一個不剩,以全軍陣亡的慘烈代價,為大部隊爭取到寶貴的撤退時間。”
“其實他們在接到斷後命令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這是一場必死之戰,可他們還是毫不猶豫地接受並執行了這道命令。”
女皇聲音冷銳,每個字都如結了冰渣的利刃,狠狠紮進心髒:“服從軍命、令行禁止,這是身為軍人的天職!可看看你們,輕狂任性、自命不凡,視軍令如無物!這就是帝國最精銳的儲備軍團?!”
“你們告訴朕,這樣的‘精銳’,有資格成為聯邦軍的對手嗎?!”
一片死寂,唯有風聲當頭來去。
“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女皇的聲音不疾不徐,卻擲地有聲,似要一個字一個字地烙印在所有學員心上,”你們就站在這裏,好好想想這段話——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才真正有資格穿上帝國軍裝!”
女皇陛下國事繁忙,難得前來視察皇家軍校,一來就給了個不折不扣的下馬威。
效果是明顯的,學員們的表情逐漸肅穆,本就立正的身形越發筆杆條直,昂首挺胸,如一把把鋼槍直紮地麵。
女皇微微頷首,眼底的堅冰之色稍稍化解。
待得她終於下令”解散”時,已是日影西斜,大半天的時光就這麼過去。這期間,軍校的正牌校長衛朔隻是沉默旁觀,從頭到尾都沒有插嘴的意思。直到學員按方隊散去,他才說出大半日來的第一句話:“陛下,請到屬下辦公室稍事休息。”
帝國是君主獨裁製國家,任何機構但凡名號前掛上”皇家”兩個字,都在這一領域有著不可動搖的地位,皇家軍校更是如此。可讓張嘯詫異的是,這位衛朔校長的私人辦公室實在和”皇家軍校”這霸氣側漏的名號不甚相稱,除了麵積大一些,一應配備和凡爾賽普通職員的辦公室相差無幾。
他站在沙發椅後,一邊打量著辦公室的陳設,一邊暗搓搓地揣測:女皇陛下這一趟分明預謀已久,教訓菜鳥不過是開胃前菜,正題現在才要開始。
如果真是如此,那自己再杵在這兒就不合時宜了。
張嘯很有自知之明,他雖得女皇信任,和安娜一樣都是心腹秘書官,但很多事,安娜可以旁聽、可以參與,他卻不能。
無關能力,無關忠誠,區別隻在”資曆”兩字。
進了凡爾賽這麼久,他已把人事摸透了八九分:論職位,安娜•貝拉隻是首席秘書官,和眾多國會議員相比顯得很不打眼,可她早從三戰起就已追隨女皇,不折不扣的開國元老,這數十年的資曆絕非張嘯一介剛入凡爾賽半年的菜鳥可以相匹。
於是,他很識時務地開口:“陛下,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先告退了。”
衛朔表情沉靜,顯然也意識到女皇接下來的談話意味非常,然而女皇的反應讓他波瀾不驚的麵具稍稍露出破綻。
她說:“沒這個必要,你也坐吧。”
張嘯還沒回過神,衛朔卻深深吸了口氣:陛下的態度……是認為這個剛入凡爾賽半年的新人已經有資格介入帝國核心事宜了?
他微微蹙眉,打量向新聞秘書官的目光隱隱帶上幾分冰冷的審慎意味。
媒體出身的人,眼力見兒總要比常人敏銳三分,張嘯第一時間察覺這人瞬息間散發出的淩厲氣息,不由輕挑了挑一側眉梢。
這番眉眼間的官司隻在頃刻間,等女皇輕抿一口茶水,抬起頭來時,兩人已恢複如常,再無半分異樣。
已經耽誤了大半天,女皇也沒精力再兜彎子,直截了當:“帝國打擊敘國重鎮的消息,你應該聽到了。”
雖然隻過了短短一日,可以25世紀的科技力量,此事早傳得沸沸揚揚,衛朔身為皇家軍校校長,當然不可能忽略。
他謹慎地斟酌了兩秒鍾,才答了一個”是”字。
女皇顯然不會讓他敷衍過關:“你怎麼看?”
衛朔垂著眼,這一回猶豫的時間更長,直到女皇半盞茶下肚,才緩緩開口:“這些年,帝國韜光養晦,倒讓某些勢力以為我們軟弱可欺,生出不該有的念頭。陛下意欲以武力震懾境外武裝,重立帝國之威,固然是題中之義,可屬下以為,這隻是治標。”
女皇饒有興趣地偏過頭:“那治本呢?”
衛朔終於抬起頭,第一次毫不掩飾地迎上帝國至尊考究的目光:“陛下……是不是準備調整對中東地區的軍略方針了?”
這一番對話,或者說言辭上的交鋒,雙方都是點到為止,張嘯聽得半懂不懂,頂著一腦門問號茫然望向帝國至尊。後者卻緩緩勾起嘴角,露出一個仿佛滿足的莫測微笑,好像剝開重重包裹和偽裝後,終於得到稱心如意的禮物。
“一直放著不管,隻是懶得摻和進去,不代表朕就怕了他們。”女皇不帶感情波動地說,”既然已經做了,斬草不除根,可不是朕的風格。”
衛朔沉吟了片刻:“達達尼爾海峽暫且不管,博斯普魯斯海峽駐軍新一任換防守將,您準備調誰前去?”
新聞官在腦袋裏琢磨了半天,才琢磨出一條線來。
這事還得追溯到地球曆六十六年,也就是帝國曆十六年,帝國與聯邦簽訂停戰協議,以東經三十度為界,雙方相安無事。
——如果手裏有一本世界地圖,就會發現,這條分界線正正從土耳其海峽穿過,這道天塹也就成了兩大政權間的楚河漢界。
雖然史書和兩國各自保存的書麵文本都這麼白紙黑字地記載著,東經三十度以西也確確實實在帝國的掌控中,可眼瞅著中東地區亂成一鍋的戰局,就知道任憑聯邦再如何叫囂對這片過渡地帶擁有主權,真要把這塊戰略要地吃進嘴裏,也實在是力不從心。
一邊韜光養晦事不關己,另一邊卻是自顧不暇鞭長莫及,兩大政權內外角力的結果就是兩洋三洲之地的亂戰局麵與日俱增,更令人發指的是,自己亂還不夠,這幫人還大有衝出國界線、世界一起亂的勢頭!
這種局麵下,就算中東各割據勢力暫時還沒招惹帝國的心思,扼守邊境要塞也成了軍部案頭的第一要務。
在三戰結束後長達半個世紀的時間裏,作為帝國要塞的博斯普魯斯海峽都由哈布斯堡家族擔任執政官。等到女皇登記加冕時,這個在國會中也具有相當影響力的歐洲門閥已經成了不折不扣的封疆大吏,由此帶來的權力膨脹、私軍泛濫也可以想見。
所以,當五年前,女皇以虧空軍費、貪汙公帑將哈布斯堡家族下獄問罪,更不顧國會反對,幾乎將整個家族斬盡殺絕時,沒人覺得驚訝。
之前十多年的隱忍,不過是為了坐等毒瘤脹大,才好秉雷霆之威將其徹底根除。
此舉得到凡爾賽幕僚團以及軍部的一致擁護,可接下來該派誰接手防務,就成了棘手難題,畢竟哈布斯堡家族在此地經營多年,根基深厚,連當地頗具影響力的世族都隻買他們的賬。乍然換人,想在短時間內捋順這麼一盤亂局可不是簡單的事。
在長達半個多月的斟酌與權衡利弊後,女皇與統帥長終於達成一致,派出帝國唯一的五星上將鎮守此地,重整軍紀政務。
這一外派,就是整整五年。
“一眨眼,荊玥那小子已經離開帝都五年了。”女皇難得地有些感慨,”虧得他才能下狠手把那幫刺頭給打壓下去,如今博斯普魯斯要塞差不多換了一批新血,他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這話在張嘯聽來有點兒卸磨殺驢的意思,可衛朔的關注點卻是另一個方向。
“那麼,您準備派誰接手當地防務?”他審慎地問。
女皇看了他一眼,平靜之下是意味不明的暗湧。
衛朔心頭登時一緊。
“青洛舉薦由你接任駐軍司令。”果然,女皇直截了當地掀了底牌,”他說,帝國建國初,要塞防務就是由你主理,連哈布斯堡都是在你離任後才有機會插手軍務,你又熟知中東局勢,是最合適的人選。”
旁聽的新聞官點點頭,終於明白女皇此行的真正用意。
博斯普魯斯要塞是國境第一道防線,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也難怪女皇如此慎重。隻不過……張嘯在心裏暗暗嘀咕,軍部那麼多將軍,統帥長卻偏偏推薦了這位名不見經傳的軍校校長,也不知這哥們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
他念頭剛轉到這兒,就見衛朔臉色忽變,竟然長身而起,在女皇身側單膝跪下,深深垂首:“屬下戴罪之身,不敢擔此重任,還請陛下和統帥長另行商定人選。”
張嘯瞪大了眼,這話裏的信息量太豐富,一時間CPU有點兒轉不過個來。
衛朔頭頸深埋,仍能察覺女皇一雙精亮視線盤旋在頭頂不去,仿佛要把他層層肢解,從裏到外都看得明白。他的冷汗便冒了出來,在滿室寂靜中無聲濡濕了裏衣。
良久,一隻纖長右手探到眼前,逆著光線,皮膚白得近乎透明。
“你先起來吧。”
女皇的聲音不辨喜怒,衛朔縱使心頭忐忑,也隻能順著她虛扶的力道緩緩站起。
“朕不是想試探什麼,朕和青洛的想法一樣,都認為你是最合適的人選。”女皇淡淡地說,”這麼多年,要你在軍校做一個掛名校長,也實在是大材小用。所以這一回,朕不是在跟你商量。”
不是商量,那就隻是單純告知,衛朔不由浮起一絲苦笑,旋即化為難以言述的深沉凝肅:“是,屬下尊奉您的旨意。”
女皇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裏的意味十分複雜,非要張嘯來形容,那就是活像被欠了五千萬。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兩人之間絕對有內情,而且嫌隙不淺。隻是新聞官不明白,軍部將領能人不少,如果女皇真不待見這位軍校校長,又何必派他接手如此重要的要塞防務?
若非故意給他穿小鞋,那就是此人確有過人之處,這個位置非他莫屬。
可思緒繞過一大圈,張嘯又迷糊了:如果這哥們當真能力非凡,那到底是得多深的嫌隙,才讓女皇讓他來看著一個小小的軍校,一困就是五年之久?